李左车声音很轻:“我的小师妹喜欢自由,喜欢草原,喜欢骑着马奔跑,她不会争宠啊……她要吃多少苦才能从咸阳宫中逃出来,逃到河内郡呢。”
“不息,带我去看看阿嫦吧。”李左车说。
赵不息预料的李左车可能会有的大发雷霆完全没有出现。
兄长对妹妹的疼爱,超过了他对秦的厌恶。李左车只心疼自己天真烂漫的小师妹却要在咸阳宫中面对并不在乎她的敌国君王。
在李左车眼中,赵不息只是他小师妹的女儿。
赵嫦的坟墓并不在河内郡,而是在邯郸的那座柳山上。
赵不息将她娘亲埋在了她娘亲心心念念的故土,这里春天柳叶茂盛,山道上,满是来踏青的邯郸居民,秋天落英缤纷,瓜果茂盛,许多的鸟兽会在这里筑巢生崽,往前看就是那座连绵的草场,赵嫦少女时候最爱在上面跑马了。
在墓碑上并没有雕刻赵国公主四个字,只是简单的留了“嫦”这一个字,她生来就是赵国的公主,享受了赵国的富贵,也承担了公主的责任去和敌国的君王和亲,可惜她的人设像一本言情小说女主,可男主却不是为一人而放弃天下的恋爱脑君王。
那个眼中只有皇图霸业的帝王甚至看都没有看这位赵国第一美人一眼就将她随意塞到了咸阳宫中,咸阳宫中的美人太多了,都是六国送来巴结这位雄主的。
她没换取到和平,也不愿意待在敌国君王的后宫之中,所以她在得知国破家亡的那天跑了,又在得知天下尽归于始皇帝的那天投河殉国。
李左车提着酒和她娘亲的墓碑说着话。
“阿嫦,当年你我意气风发,约定好一起做将军,一起打匈奴人……我没有家了,我的家人都死了……你也不在了。”
李左车喝的烂醉如泥,抱着赵嫦的墓碑嚎啕大哭。
他已经很多年没哭过了,上一次哭还是在全家死尽的那一天。
在这个混乱的时代,抵御外敌的将军死于君王的猜忌,天真活泼的公主被无能的兄长送入敌国的后宫,邯郸的城墙旁边的土地中,十三年前渗进去的血液还没有被雨水冲洗干净,这里的土地颜色依然是血液的暗红色。
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已经是全家被灭门的无根之人,他被送去敌国和亲的师妹只剩下一堆黄土。
赵不息坐在一侧,看着李左车被风翻飞在空中的半白的发丝失神。
她娘告诉她的愿望一直都是希望天下和平,希望她健健康康平平安安过完一生。原来她娘也是有其他愿望的,想做一个小将军,去打匈奴,可后来却只能坐上和亲的车驾,被送入敌国的宫殿。
赵不息今天才知道,她娘亲十六岁时候的愿望。
“……打匈奴的理由又多了一个。”赵不息嘟囔着,双手抱着膝盖,靠着身后的柳树。
总有一天她会拿匈奴单于的头祭奠她娘亲。
然后告诉她,你女儿已经成为了灭掉匈奴的君王,要快点投胎转世来找你女儿呀,你女儿会封你做将军。
你的女儿是明君,不会让她的公主去和亲的,她的公主可以做将军,也可以做帝王。
赵不息要离开河内郡了,这次并不像先前几次出游一样只在外面待几个月就回来。
这次她是要去咸阳定居,算算时间少说也得有七八年吧。
所以赵不息在离开之前就开始有条不紊的将自己手头上的工作交接下去,赵不息打算带着陈平和萧何回咸阳,把范增留在河内郡给她掌管根据地。
无论以后造反她拿的剧本是玄武门之变还是靖难之役,河内郡都是她万一失败之后的退路。
要是万一造反失败了,赵不息还能退回河内郡,借助黄河地势,直接以河东郡和河内郡为界裂土封王,以原先的赵地为根据地苟发育,等再过几年天下群雄并起的时候再次入主关内争夺天下。
赵不息将她现在的事务交接给范增,陈平和萧何也要将他们的事情交接给下面的属下,而且赵不息同时还要带走一批农家、墨家、医家弟子,同时也要回黑石去找自己的那些老邻居们告别。
顿时,黑石子要离开河内郡去咸阳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怀县,并且以一种十分可怕的速度迅速往外传播着。赵不息的最后一站是艾老家,艾老今岁已经九十二岁了,身体虽然还很康健,可到底年纪大了,精力不太足了,赵不息来找艾老吃饭,顺便告诉他自己要离开怀县去咸阳的消息。
在听到赵不息说赵朴她亲爹就是始皇帝嬴政的时候,艾老冷哼一声,夹起一块炖的软烂的肉放在嘴里使劲嚼着。
“老夫第一次见他就知道他不是简单人物,老夫一辈子走遍天下、阅人无数,岂能看不出来那小子一双眼睛鬼灵精的,就不是个好人。”
却对赵不息是秦朝公主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诧异来。艾老活了这么多年,走过这么多路,奇怪的事情见的太多了,他甚至见过纯白的巨蟒,千年的灵芝,活在山中不知春秋的百五十岁道家高人……不过是秦朝公主罢了。
艾老问:“你一定要回咸阳吗?我年轻的时候去过咸阳,哪里不是什么好地方,规矩太重,你不会喜欢那里的,留在河内郡不好吗?”
赵不息摇头:“哪里有我想要的东西,我一定要回去的。”
艾老就不说话了,只是沉闷地吃着饭。
“我每半年都会回来一趟看您的!”赵不息笑道。
等到了赵不息定好要离开的这一天,赵不息一大早就收拾好行李,带上自己藏在床底下的宝贝箱子,带上自己的大才们,坐上了马车。
可马车刚刚驶出黑石子府邸的门就走不动了。
在这个应当正是农忙的时候,一大早正是给田地浇水的好时候,可街上却挤满了乌压压的人,他们站在道路旁,几乎要拥堵住道路。
“黑石子,一路平安啊。”
“黑石子,要记得回家看看啊。”
“黑石子,要多吃饭好好睡觉啊……”
人群中逐渐传来哽咽的声音。
在怀县的黔首看来,赵不息不是什么秦朝的公主,赵不息就只是他们看着长大的黑石子,卖烧饼的大娘记得她第一次见赵不息的时候,那时候她们的小黑石子还不会走路,是被她娘抱着到县里来的,守城门的汉子也记得,黑石子六岁的时候一个人来县城玩,那时候黑石子才到他腰高……
黔首们知道他们为什么能吃饱饭,能不畏惧前些年会冻死人的寒冬,也知道他们走过的平坦的道路是谁修的,他们家的娃娃为什么有机会识字读书。他们见过小小的黑石子还没有高粱高的时候就蹲在地里教他们种麦子,他们也曾亲手将自己的孩子送进黑石学堂。
赵不息掀开车帘子,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她以后也会经常回怀县的,她的大部分门客都还在这里,她不是不回来了……
一直到怀县十里外,怀县黔首才依依不舍的送别了赵不息。
赵不息觉得自己嗓子都沙哑的疼。
“哼,老夫就知道你必定会嗓子难受。”赵不息一抬头,却看到正拄着拐杖等在路边的艾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