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很喜欢杀人吗,他掐断别人喉咙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感觉吗?
归览口口声声提醒她,这里是荒川泽。不若便如他所愿,遵照这里的规矩,让他当自己脚下的败寇。
穆无霜目色冷冷地盯着归览,眼里是幽暗的黑。
下一刻,她倏然松手。
冲天的恶念在脑中磅礴了一瞬,就被另一股念头压制下去。
指上还余留着少年脖颈的温热,她有些茫然地蜷了蜷手指,愣愣地看着被自己掐得眼角盈泪、大口喘气的归览。
少年眼尾发着红,微低下头,猛然呛咳起来。
她刚才……差点掐死归览。
穆无霜低眉,慢慢想道。
不是出于恶意、不是出于自卫,而是单纯地想要对方死。
如果不是思绪中断,归览一定会死在她手上。
穆无霜有些惊于自己的恶念厚重,神色里浮起浓厚的困惑,但心底并没有多少歉疚。
她杀过很多人,但是杀的都是任务之内的人魔,有个好听的名头叫做除魔卫道。
因为恶念杀戮,这是从未有过的。
她脾气虽然不好,但也随和,很少有人能够激起她这样严重的恶念。这种情况,算是万中无一。
穆无霜仔细思索了片刻,大概明白了原因。
她惜命,所以对于会威胁她性命的东西,恶意异常浓烈。
少女皱了皱眉头,终于姗姗看向归览。
尽管差一点杀死他,但穆无霜的神情语气十分自然,平静之极:“不好意思大护法,我也有我的原则。”
“我非常讨厌会威胁我人身安全的东西,所以这趟车是没法同坐了。”
穆无霜徐徐地一点点说下去:“但鉴于我刚才差点掐死你,为表歉意,我自己下车走路回宫,你在车里休息。”
说话之间,她已经拉远了和归览的距离,身子挪移到了帘帐前。
不知为何,穆无霜觉得归览的脸色不太好。
乍然一打眼看过去,少年唇色苍白,但脸颊意外的酡红。
穆无霜漫不经心地想,小魔头大概是被掐得气血倒冲了。
不管怎么说,都是小魔头先招惹她的。而落到这种境地,只能说是罪有应得,大家都活该。
话交代得差不多,穆无霜很干脆地掀起车帘,准备跳车。
身后却忽然传来归览低哑的声音:“等等。”
穆无霜偏头,“嗯?”
归览眼瞳里漫了些莫名的意味。
他声音似乎有些不稳,“我们没有必要总是起冲突,其实我们可以好好合作的。”
穆无霜“哦”了一声,点点头:“说得很好,下次不许说了。”
音落,穆无霜就利索地飞身下车,心里面颇有忿忿。
小魔头这狗娘养的,真是和狗没有区别。
明明整天找事的是他,到头来却说这种话,弄得好像是她闹腾似的。
车内,幽香愈重。
穆无霜走后,归览背脊终于一弯,很低地喘起气来。
他眼角红意未散,看上去像是被欺负了一般。
喉咙被掐住的窒息感像是在脖颈上留下了一条痕,总是若隐若现。
龙腾裹在裳间,拢在袖下,无人能知其挺拔。
归览眼眸盈着润润的水光,声音压抑地闷哼着。
他差一点就要死掉。
可是她掐了那么久,却终究没有杀他。
归览是在荒川泽生长大的,穆无霜身上透露出来的磅礴杀意根本瞒不过他的眼睛。
他知道穆无霜很想杀掉他,他明白那种感受。
所以为什么不杀掉他呢?
泪眼朦胧间,少年重重哼一声,而后将头埋进膝弯。
眼前昏黑,耳旁只能听见銮驾金车行驶在路上的颠簸之声,一声声格外分明。
掩盖住眼目,只留耳朵,能够清清楚楚听见胸膛里怦然的心脏跳动声。
寂静而沉重的默然之间,归览的第一次开始回顾穆无霜遇见他之后的所作所为。
第一次见面,是新尊封礼的叩拜。
第二次,穆无霜摸了他的头。
而后,穆无霜数次救他。
今天,她扼着自己的咽喉,久久不放。
穆无霜是穆家人,是除魔世家的人,对于魔修和荒川泽知之甚多。
可以说,修真界最了解魔修的人,全都聚集在穆家了。
而荒川泽中的风月俗情,向来魔域内为人称道、人尽皆知的。
魔域里,没有一只魔会不知道,摸头就相当于最直接的告白,就是与人私定终身之意。
也没有一只魔会不知道,触摸把玩一个魔身上的任何致命部位,都是最浓烈的调.情暧昧。
衣内浸着石楠,他在淋漓之间眼睫颤颤,呼吸几乎骤停。
穆无霜她不会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所以一切都昭然若揭。
穆无霜喜欢他。
第46章回宫
归览从前对穆无霜没有太多关注,初见时她摸自己头,他也只将其当做是挑衅。
而将先前的所有事情结合联系,才恍然发现,穆无霜的端倪是这样显然,几乎是明晃晃地将她喜欢自己这件事挂在脑门上。
归览眼睫颤动得厉害,连带着手都开始微抖起来。
他垂眼凝望着自己湿漉漉的指尖,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反应这样大。
说实话,所谓人言中的“爱慕”,归览得到的并不少。
在他当魔尊时,有许多玉软花柔的女修会刻意接近他,着一件若隐若现的轻纱,娇笑着靠上来,说要献身与尊上。
她们身周通常花香脂粉气弥漫,充斥着缤纷的气味。
归览厌恶被近身,厌恶那些千奇百怪的味道。
近身易遭袭击,而异味便于下药,毒粉蒙汗都可以加诸其中。
所以当这些女修靠近他的一瞬间,要么是被威压震开,要么是被短刀穿心。
被震开的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抖索着身子不断磕头;穿心的眼睛会大睁,神情里充满了惊恐和不解。
而归览仅仅会站在那里,神情淡淡地问一句:“爱本尊?”
“再说一遍。”少年红眸深深,嗓音冰冷。
让她们再说时,便只会抖着嘴唇嗫嚅,口里除了求饶,便是哀声。
听不见半个爱字。
这种时候,少年魔尊便会翘起唇,一个个将她们的头骨碾碎,用足底磨成齑粉。
他最恨旁人骗他。
只是这些骗子也并非全无用处。
那些红颜的头骨被他碾碎成粉以后,归览便将这些一一收集起来,装在玻璃小球里,串作一串,制成风铃,挂在宫闱的门前叮铃作响。
每有风过时,声如珠玉,既像清脆的笑声,又像含混的尖嘶。
风铃挂出来以后,再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妄言说爱。
少年望着风铃,笑意冷冽。
明明没有人再来骗他了,可他并不开心,甚至比从前更觉空落。
只是再空落也罢,日子总归是一天天过去的,空落久了,便也习惯了。
时日一长,归览再看到这个风铃时,甚至不记得这是他曾经做过的东西。
他也渐渐淡忘了,世上还有爱慕喜欢这种东西。
归览伏在膝上,胸膛里心脏跃动的声音一下一下,稳而沉,在寂静无声的车内显得格外清晰。
黑沉的膝间,少年唇角无声地扬起一个自得的笑。
銮驾停靠,后头卫兵铿锵有力的足步声渐渐静了,而后四散到各面,步声整齐划一,想是各自归于宫中各部了。
归览终于自膝间缓缓抬起头,神情复作寻常。
他掀帘下车,颀长身形拖着迤地华服,径直回殿。
车旁的随从望着归览的背影,略有些困惑地吸了吸鼻子。
归大人身上的幽兰香气味,似乎比来时更加浓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