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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草芥
归览的模样称得上是触目惊心。
他形容脆弱,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衣物紧贴脊背腰身,勾勒出颀长的腰线。
墨发大半是濡湿的,有几缕贴在额侧,衬得本就冷白的脸颊白得几近透亮。
归览眼睫半垂,垂落的手足被玄铁枷锁紧缚着,微一动弹,就带起簌簌的铁链碰撞,铛铛作响。
链条相撞的声音在空荡的岩洞内回响,少年抬起头,露出一双赤红瞳仁。
他眼目颜色灼灼,眸光却冰冷,带着漠然的寒意望过来。
“不想死,就滚出去。”
面对着归览这样一副情态,不得不说,穆无霜的心顿时就放下来了。
安心的同时,她心下也暗暗惊诧。
究竟是哪一方的神圣,能将归览缚成这样?
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太了不起啦。
穆无霜心神松动了片刻,喉咙里便有一股气没下去,忍不住呛咳起来。
归览是被困住不假,可威压仍旧磅礴,连她这等修为都被压得有些气短。
强压下喉头的凝滞,穆无霜一步步走向归览,在那汪冰湖前站定。
湖面浮着霜白,是一片片凝结的薄冰,循着水纹沉沉浮浮。
强压下喉头的凝滞感,穆无霜注视着归览,道:“我找你有事。”
不等归览回答,她继续接着说道:“季云的伤,你做的。你给他下的什么毒?”
湖中,归览喉间发出一声低低的嗤笑:“什么阿猫阿狗也要来问我。用脑子想想,我认得他?”
他说完微微仰起脸,似乎吐出了一口气。
穆无霜愣了愣,补充道:“昨夜,你是不是刺伤了东郊山坡上的一个小男孩?他现在状况很不好,你给他下的是什么毒?”
归览唇角弧度有些蔑然,红眸冰冷地转向穆无霜:“状况不好?”
他顿了顿,又讽刺地笑:“穆菩萨,下次乐善好施之前,先看看对方是不是装的吧。”
穆无霜银牙一咬:“装?”
她气笑了,从袖里抖出那片黛绿色的硬片,捏在手里后高高抬起。
“装得生命垂危,试毒片都试出了绿色是吧?”
归览目光一闪,手腕动了动,又牵得勾连的铁链哗哗作响。
他眼睑半敛,道:“人我刺的,毒就是普通的泻露药。他自己要死,和我的毒扯不上半点关系。”
泻露药,就是最普通不过的泻药而已。
穆无霜蹙起眉:“你确定没有拿错药?季云确确实实垂危,你让我看看你的药瓶,我来认。”
她说着,便一脚踏入冰湖,要蹚水过到水中沚去。
乍然入水,穆无霜便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
冷,太冷了。
这池子像是能渗进她的护体真元一样,寒意顺着脚踝透进骨髓,一路顺着腿骨往上,霎时就让她遍体生凉。
她自小就怕冷,一时冻得嘴唇都发白。
穆无霜战栗着抬起头,看了眼半个身子泡进冰湖的归览。
妈的,他竟然可以岿然不动,是感觉不到冷吗?
穆无霜不甘心地左顾右盼一下,瞥见岩洞的角落里竖着放了一条小木舟。
她非常利索地抽出泡在水里的脚,飞速上岸去扒拉那小舟。
拖着舟回湖边时,穆无霜听见少年若有似无地嗤笑了一声。
她重重的发出一声同样的嗤笑,将舟放到水里,抓起桨开始划船。
穆无霜的划船技术很一般,捣鼓了半天才晃晃悠悠地划起来。
小木舟荡荡悠悠前进,掠开水面漂浮的薄冰,向着归览所在的方向而去。
归览猩红的眼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穆无霜。
湖泊很广,从他这个角度,能看见一叶扁舟摇摇前行,纵观之下,渺茫至极。
像极了沧海一粟。
但偏偏向他驶来,倒真是怪事一桩。
归览半眯着眼,视线迷迷蒙蒙。
直到那个纤细轮廓逐渐在眼前放大,他才懒懒一抬眼,等她的下文。
谁知面前少女毫不讲理,直接伸手就朝他怀里掏。
归览喉头一哽,身体霎时紧绷起来。
他神色乍然阴沉,扬起手就将穆无霜的爪子打落。
叮叮咣咣的链条摇动声里,穆无霜迅疾地收回手,反应极快地退后一步。
归览的威压还是很重,并没有因为她的接近而减弱,反而还更重了两分。
穆无霜惜命得很,当然不会傻到真正去触归览霉头。
归览虽然被捆了起来,但这种大魔头出生入死的,身上的东西自然不会简单,有什么后手也未可知。
方才那看似咸猪手的一掏,不过试探。
这一探过后,穆无霜的心神就更稳了。
她确认和归览保持了安全距离后,开口道:“大护法,我们的合作关系,你也是亲口应承的了。”
“既然是合作,那总得有点诚意。我要求看一下你怀里的药,不过分吧?”
穆无霜说完,紧紧盯着归览的眼睛。少年目光幽幽,似乎在思忖什么。
空气寂静,二人的气息声都能够听得分明。
好半晌,归览颔首。
穆无霜狗腿地凑上前:“大护法你手脚不方便,我帮你掏啊,不劳您自己动手了……”
话没有说完,一道冷厉的刀风便擦过她的额发。
归览语声低低:“滚,别过来。”
他受铁链所困,手不能做太大幅度的动作。
但在穆无霜近他身的一瞬间,归览身侧骤然旋起风柱。
他时常佩在腰侧的那柄短刀自发出鞘,沉静地悬在半空。
刀身的靛蓝和水面的粼粼冷光相辉映,在少年冷白的面上投出一线透亮。
穆无霜凝视着半空中的短刀,眼眉间也浮起一丝不悦来。
她没说什么,只是又后退两步,站在船头支着桨道:“可以,大护法您请便。”
墨发散落的少年忽地看她一眼,随即深深低头,动唇咬开领口的一根透明细线。
细线扯动了什么东西,玄色领口随之滑落。
领子下,是一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柱状口袋,隐约能看见里面露出的朱红瓶塞。
再往下,是一面厚厚的碧色护心甲。
归览垂头,一个个咬开瓶塞,逐个在瓶口吹了气。
而后少年指间聚起一股力,虚虚一推,那几缕或有色或无色的药气就被推开,在空中各自凝成一粒丹丸,有序地朝穆无霜飞去。
做完这些,归览收回手,冷淡道:“自己看。这里的每一味药,都是我亲自入过口的。”
穆无霜伸手接过悬在空中的丹丸。
她幼时学过一些药理,对于一些基础的毒和药都比较熟悉,基本可以辨认正确。
看着掌心中的七八种药丸,穆无霜拧起眉头:“你是不是又拿错了,这里面没有一味是毒,除了泻露,都是一些伤药——”
还都是疗效极佳的高品阶伤药,有些千金难寻,只需半两,就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奇效。
归览不耐烦道:“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穆无霜:“……”
有些时候,小魔头对自己的认知倒是十分准确。
只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事情就更加没有头绪了。
不是归览下的毒,可季云那边的线索全部指向归览,说明凶手恐怕是不止一队。
穆无霜掐了掐掌心,有些烦躁:“毒不是你下的,那你为什么无端端袭击季云?那晚你还有见到什么人吗,除你以外的。”
归览重重喘一口气,扯了扯嘴角:“一个废物而已,你这么上心?”
少年声调里带着些刻薄的恶毒:“他死了就死了,有必要这么紧张?还是说,你真把自己当成什么悬壶济世的天神,誓做当世活佛?”
“咚”的一声,穆无霜手里的船桨狠狠地撞在木质船头上。
她眼中燃着磅礴怒火,语调却出奇镇定:“大护法,我知道你不把人命当命,把旁人全都视作草芥。”
“你眼里轻飘飘的一条命,是别人的亲眷友人,是会笑会动会吃饭的人,活生生的人。”
穆无霜越说越气:“再说了,凭什么别人能是草芥,大护法你就不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