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确实”说完,她站起身,提步就走。
归览说得对,这里是荒川泽。没有人会听她的一面之辞,也没有人会知道她曾经做过什么。
就连穆无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识海什么时候和归览扯上了关系。
一切都错乱又复杂,但偏偏又十分合乎常理。
所以没有必要和归览多费唇舌。
是不是她做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究竟怎么稳固住自己的地位,在荒川泽立足。
穆无霜没有回头看归览,只是快步走向城东。
在那里可以雇到不少人手,帮她在东郊安置好青柱一批人。
而寥落空荡的街道上,归览对着一地的钢甲卫兵残肢,一言不发。
他的华服拖在地上脏兮兮的,看上去黯淡无光。
如果仔细看的话,能发现那一地零落的碎肢都反射着锐利的白芒。
碎肢截面汩汩流着黏稠暗红的油质物。
归览捡起一块,在地上撞击了下,发出叮的一声响。
这是他刚入荒川泽时就爱玩的东西。铜皮铁骨,看上去威风凛凛,无坚不摧。
少年坐在一地残碎的钢甲里,想要把这些东西慢慢地拼起来。
只是他的手抖着,控制不住地在钢面上摁出深深的指印。
指印里飘散出来几缕暴戾的魔气。
他眸光深红,手上“咔”一下用了力气,捏裂了钢甲。
恨意从指骨一层层渗进骨髓,爬上心头。
穆无霜弄坏了他的东西,又一次害了他。
他的魔力被穆无霜夺取,玩具也被击碎,丢掉了一件又一件东西。
可是穆无霜,一个满手罪孽的罪魁祸首,连半点惩处也没有受到。
她偷了自己的魔力,当上了魔尊,还满足了自己的施舍欲。
不仅如此,还有个乞丐关心她。
归览发自心底觉得嫉妒。
她做尽恶事,却还是有人会真心实意地待她,真心对她好。
那个乞丐自己都快死了,还要费力气叫穆无霜跑。
他好憎,好恨。
指尖抵上喉咙的窒息感如鲠在喉,归览的手摸上自己的嗓子,抑制不住地猛烈呛咳起来。
他咳得用力,咳得泪花都漫出来,眼尾湿润微红。
冠冕彻底被震落下来,归览长发乱糟糟地垂在脸边,气息凌乱。
一想到穆无霜微笑的脸,他心底就泛起无尽的嫉恨和委屈。
劫匪,抢东西的劫匪。
归览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拾起滚满尘土的冠冕,拎在手里。
他衣服散落得不像话,但归览无所觉一般,完全没有整理的意思。
少年就这样一步一步朝魔宫里走,寒风吹在脸上,吹得他眼角冰凉。
他空茫茫地看着一路的空荡。路上的人早就散了,这样狼狈落魄的归览不会有第二个人看见。
在察觉到这一点后,归览心底躁意更盛。
他扬手把冠冕砸在地上,砰的一声,声音传出很远。
没人理他。
归览眼目更红了两分。他抬腿把地上的冠冕踢出去,冠冕飞得很高,砸在地上的声响更大了。
然而还是没有人理他。
没有一个人看见他泪光盈盈,是怎么一路哭笑着走回去的。
千家万户都闭着门窗,半点声息都没有。
作者有话说:
本章已修
第32章黏液
在格外安静的玉马城街道上,仅有的半点声响,是与归览方向相悖的另一条街道。
城东,穆无霜自铺子当中走出,身后跟着一列浩浩荡荡的短打行工。
一行人迅疾地随着她来到东郊。
东郊里的流浪魔修们此时已经三三两两地坐在地上聊天,见穆无霜回来,领头的青柱率先站起来,眼睛里闪出喜意:“小姐,您回来了!”
穆无霜尴尬而不失礼貌地一笑。
她已经不是穆家小姐了,一个魔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叫小姐,总感觉有点古怪。
于是穆无霜清清嗓子,说:“不要喊我小姐啦。……青柱,你应该知道我是魔尊的事情了。”
经历了归览发疯一事,魔尊的身份实在是很难不暴露。
青柱眨眨眼,清俊的面上微微正色:“青柱知道小姐是魔尊。”
坡上,穆无霜带来的劳工们从桶里抽出来一团棉花似的东西,又插了根长管子,开始朝雪白的棉球里吹气。
青柱话音刚落,原本坐在一旁看劳工干活的一众魔修,齐齐起身。
他们望向穆无霜的目光充满了感激与炽热,像是早就受过指示般,齐声道:“愿效忠尊上。”
穆无霜呆呆地看着他们整齐划一的动作,半晌才愣愣地挥手示意。
她惊悚地偏头去看青柱,青柱含笑看她,道:“小姐来前,青柱都已将事情说过一遍。”
虽然话说得简单,但穆无霜知道,要说服这么一众人全部效忠自己,并不是什么轻松的功夫。
如今青柱帮她打点好了,倒是省了她不少心思。
青柱又道:“他们都是心思纯澈之人,修为也俱是白丹以上,最高的有合体巅峰,接近偿道。”
合体,对应金丹之上的元婴。而偿道,对应修士的等级就是化神。
穆无霜在入魔之前就是化神修为,在修真界已能算是高阶修士。
她沉吟间,后面的做工魔修已经竣工。
长管将状若棉絮的团团吹得膨胀,一点点胀成了纯白如羽的球形帐篷,面积可容纳二人同住。
荒郊坡上,有序地列满了六十个白球。
安置问题已经妥当,穆无霜交代了基本的事项后,也挑了个帐篷。
这玩意怪新奇的,她也想睡。
躺进软如云端的帐子里,穆无霜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决定小憩一会。
这些天的事有点多,她就算身体不疲劳,精神上也疲乏了。
穆无霜慢慢阖上眼,无声地又吁出一口气。
她在心底自语道:很累了,养养神吧。
修士是不需要什么睡眠的,何况穆无霜此刻压根没有睡意,怎么都不可能睡着的。
但穆无霜很认真地去入睡。她松软下身子,呼吸均匀,祥和地闭着双目。
不知过了多久,穆无霜迷迷糊糊地觉得身上压了个冰冰凉的东西。
冷得像鬼一样,还有点儿沉,重重地压在胸口,让人呼吸都不顺畅。
她懒得睁眼,很不高兴地挥手把那玩意拂下去。
拂落之后,穆无霜又摸了摸胸口。
有什么东西黏黏糊糊蹭到手上,触感冷凉。
她终于不耐地睁开眼睛。
小归览面无表情地浮在半空中,唇瓣开合:“醒了?醒了就来交供奉。”
穆无霜:“?”
她揉了把眼睛,视线里依旧是小归览那张白得像死了半年一样的脸。
他身上穿的仍然是那件昂贵的衣服,也仍然脏兮兮的。
而与上次的不同之处在于,这次除了脏之外,还又破又烂,抹布似的。
更离奇的是,这条破破烂烂的抹布上还沾满了泥泞似的紫红色黏液,将原本都破碎成条的衣料粘连在一起,难看极了。
穆无霜彻底被小归览这副尊容弄清醒了。
她干巴巴地指了指小归览,问道:“掉粪坑里了?紫红色的还。”
小归览:“……”
小归览冷声道:“不给供奉,你就完蛋了。”
他雪白的小脸沾了点灰,说着威胁话的时候沉着脸,那灰烬也跟着话音一同簌簌落了一点。
穆无霜唇角下撇,嘟囔着翻身爬起来:“给给给——”
“等等,”她抚了抚软垫,表情狐疑:“离上次供奉好像没多久吧。这才几天啊,供奉频率有那么高?”
小归览脸蛋苍白,唯有面色绷得紧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