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一通电话出乎意料地久。
程瞻走到安全通道上,几句寒暄过后,父亲就直接地切入了主题:“你妈妈发给你的消息,为什么不回?”
程瞻攥紧了手机,明白过来父亲的意思,“这些天我忙年终,可能忘记看了。”
父亲重重地“哼”出一声,“你那法国公司,能忙到哪儿去?”
程瞻没有说话。
“而且小闯的事儿也没再麻烦你了不是?再忙,再忙也不能不着家吧?”父亲的声音似乎软化一些,“以前……以前就算了,现在,不都没事儿了吗?你不着家,你妈妈又自责,总觉得是她做得不好——”
“她没有做得不好。”程瞻很快否认,“您……您跟她说,我真的是忙……对不起。”
“行。”父亲说,“那元旦还忙吗?你妈妈的意思是,毕竟是新的一年了,一家人嘛,可以凑一桌饭——三天的假期,你总不会一顿饭的时间也没有吧?”
程瞻背靠着安全门旁边的墙壁,低下头,脚后跟踢了踢墙角,“知道了,”他寥落地笑笑,“等我定了时间,提前告诉你们。你们也不用准备太多——”
“你也甭寒碜人啊,谁还给你准备啥了。”父亲毫不客气地堵回他的话。
程瞻平心静气地应:“那谢谢爸妈。”
电话终于挂断后,他尚没有急着回去,而是打开了微信界面。
后母余馨的消息,他其实早已点开过。是一张女孩子的照片,和一些自以为热情的介绍。
“前几天你爸爸在院子遛弯儿,遇到你郑伯伯,还记得他吗?他女儿半年前回国了。
“出过国,高学历,很有主见的女孩子。长得也好看。
“你要不要见一面?你爸爸说,就当交个朋友也好,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程瞻将照片放大看了半天。背景大约是在国外,有一座他不太熟悉的尖塔建筑,后头是广阔的蓝天。他其实早就配不上这样的蓝天下的女孩了,可他的家人却总不相信。
他的手指在消息框里停顿。拒绝余馨,其实比拒绝他的亲生父亲要简单——这十几二十年来,礼貌是他和余馨的关系总能维持最后一息的关窍。
不好意思啊妈,最近很忙,实在没有空见人家。而且看起来她很爱浪漫吧,恐怕瞧不上我……就不必见了吧,或者,咱们吃饭的时候再细谈……
他也可以直接去告诉那女孩事实。他倒没什么好怕的,但可能父亲就会犯中风了。
“哎呀。”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杨爱棠从安全门后冒出了脑袋,上下打量他一番,目光落在他手机上,“电话打完了?”
程瞻回神,“不好意思,这就走。”
但那张照片实在很显眼,杨爱棠不好意思地说:“我看到了哦,是不是里昂的大教堂?”
……他没有注意到大教堂底下的那个女孩吗?
程瞻不知是该退缩地庆幸,还是该试探地坦白。
“嗯。”最后,他潦草地应声。
*
杨爱棠上车后,程瞻调了调后视镜,问他:“吃涮肉,你哪天有空?”
杨爱棠想了想,“31号的晚上,会不会很难订座位?”
程瞻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撑着额头,从杨爱棠的角度看去,他似乎在思索一些别的事情。
“可以想办法。”他说。
那就是不难的意思了。
杨爱棠静了片刻,又说:“可是跨年夜,你需不需要和家里一起……”
“我需要和你一起。”程瞻打断了他。
仿佛是因为那“别的事情”占据了他的脑海,以至于他在说这句话时,根本没有经过太多的思考。
杨爱棠抓紧了安全带,转头望向路边的霓虹。时将元旦,有的商场已经挂起彩灯,迎着夜晚猛烈的北风仓皇地摇摆。
是他提出了31号这个倡议,现在,却又是他犹豫了。
对于程瞻的家庭,他了解得或许比别人要多;但他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是否了解全貌。
“你家里,”他鼓起勇气,很小声、很小声地说,“给你介绍对象啊?”
程瞻一时没有接话。高处的提示路况的灯牌从玻璃上闪烁了过去。
“哎其实没什么的。”杨爱棠又忙说,“我老家那些亲戚也喜欢给我介绍……啊就上次,他们还说,有个在北京工作的老乡——不过我说人家瞧不上我啦。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你家里可能只是关心你。”
程瞻勾了勾嘴角,眼底却没有笑意。
于是杨爱棠明白过来,自己的确并不了解对方的家庭。
“没关系。”他说,“那就31号。你觉得方便就行,我反正是没事儿……”
程瞻换了手操作方向盘,右手伸出去,将杨爱棠的手从安全带上拽下来,攥进自己的手心。
他的目光一直平视着前方。
“爱棠,你不用想那么多。”他一字字缓慢地
', ' ')('说,“你想要什么,就直接说出来,只要我能给,我就会给。如果我给不了——以后,我也一定会坦率地告诉你。”
杨爱棠眨了眨眼。程瞻的手掌是炽热的,好像比他的话语还要高上好几度。
“我的家人,他们早就知道我是同性恋。”程瞻继续平静地交代,“相亲的事我会拒绝,这没什么难的。”
杨爱棠低下头,抿着嘴,用力地“嗯”了一声。
程瞻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
一直到杨爱棠家楼下,两人的手仍然握在一起,在中控台下方,迎着呼啦啦的车内暖气,几乎攥出了汗水。
杨爱棠轻轻地动了一下,“到了。”
程瞻放开他,转动方向盘,按下了停车档。杨爱棠慢慢地解开了安全带。
该走了。但杨爱棠总觉得,还应该再做点儿什么。至少,程瞻沉默的脸色上就是这样写着的——七个大字,“再做点儿什么吧”。
杨爱棠挪了挪屁股,往程瞻那边凑了凑。
程瞻怔了一下,杨爱棠已经把左边脸颊送到他嘴边,“我走啦。”他鼓起脸说。
程瞻毫不犹豫地往他脸颊上亲了一口。杨爱棠便心满意足地拉开了车门。程瞻自己却也立刻走下了车,绕到杨爱棠这边来。
“——你别过来啊。”杨爱棠警惕地抱起自己的公文包往门廊上跳了一台阶。
程瞻置若罔闻,在台阶下揽住他的脖子,又往他嘴唇上舔。也不过是两秒而已,却惹得杨爱棠大惊失色,仓皇四顾,“有监控的啊!”他怒道。
得寸进尺也不是这么个进法吧!
“不好意思,没顾上。”程瞻摸了摸脑袋,“下次换个角落。”
杨爱棠再不想理他,径自转身开门走了。待进了单元楼,却又回头。
楼门上的那一扇小窗之后,程瞻并没有立刻就走。他面对着门廊,倚靠着副驾驶的车窗,低头点了一根烟。
他好像还是很孤独。
*
程瞻抽完了这根烟,也把余馨的消息给回复好了。
对方很快回应:“行,没关系,咱们元旦见!”
他回到驾驶座发动汽车,把手机随意扔进置物箱里。忽然一顿,又打开置物箱,从里头翻找出一只蓝丝绒的小盒子。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爱棠身上的味道,是清清爽爽的甜味。曾经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爱棠总会很大方地赐予他亲吻的机会,像刚才一样。
程瞻的拇指摩挲着小盒子的丝绒表面,看那一层层海浪般的质地俯伏下去,露出纤微的纹路。他终于也忍不住嘴角带了笑。
他想,爱棠真是个最了不起的人。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