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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几点走的?”
不对。
“昨晚睡得好吗?”
……更不对了。
“你怎么不叫醒我?”
……完全不对。
程瞻在手机上删删改改很久,最后,给杨爱棠发出的信息是:“到家了吗?”
他去洗漱更衣的时候,眼神也总忍不住盯着手机,但爱棠始终没有回复。他猜想爱棠正在车上补眠。出了房门他就往大礼堂飞奔,在门口遇上着急忙慌的刘先恒,两人稍事整理,听了老半天院长的唠叨,整点时收了手机,端端正正地入席扮演被大领导接见的工具人角色。
大领导发表了半个小时的讲话,又去参观信息技术学院新建的实验室大楼,程瞻被他硕士导师抓了去陪同讲解。等大家毕恭毕敬地送走大领导,时间已经是中午,院长和导师大手一挥,要请他们几个校友和一帮学生会的同学吃饭。
他到这时候才有空去摸手机。明明在各式各样的领导面前都面不改色的,可只是看到那一个小小的、久违的红圈的1,竟突然就心跳加速。
是9点多钟发来的。
“到了。你同学找你来着,我就先走了,不好意思。”
这个回复让程瞻感到有些棘手,眉头微微地蹙起。若在过去……若在过去,爱棠这样客气地说话,那就是他生气了。或许是因为刘先恒吓着他了?还是说,昨晚他们两人开房的事,毕竟让爱棠觉得很丢脸,所以爱棠想要拉开距离?
如果爱棠想要拉开距离,那他又应该如何应对?
——更要紧的是,这条消息已经发出来几个小时没有回复了。这几个小时里,爱棠是怎样的心情?
他也实在有些担心爱棠的身体。六点多就离开,一定睡不好吧,何况昨晚……
不,不能再想了。
饭桌上老师们侃侃而谈,程瞻却一直在走神,想了许多种回复的句式,最后将手机放在桌面下,牙齿咬着筷子,一字字打出来:“是我不好意思。”
然而杨爱棠竟秒回:“你什么意思?”
糟糕。
程瞻心中警铃大作,瞥了一眼饭桌众人,握着手机小心地退席。走到餐馆门外,他才问杨爱棠:“你现在在做什么?”
杨爱棠发来一张照片,是一桌饭菜。程瞻一眼就可以辨认:都是爱棠的拿手菜,在过去曾经强势征服了自己的酸萝卜老鸭汤、辣炒花蛤、蚕豆意面,还有一杯莫吉托?中西交融,南北合璧,程瞻的胃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忽而他又想到什么,拧了拧眉毛。他呼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说:“不要吃太辣。”
杨爱棠只回了一个字,“哈”。
程瞻还在脸红,杨爱棠又说:“关你屁事。”
继而第三条:“我好得很。”
程瞻差点儿拿不稳手机。他欲盖弥彰地抬头看风景,小吃街上寒风萧瑟,隔壁店家挂不稳的招牌发出哐当当的响声,他跺了跺脚,感觉自己的心跳也乱得没了节奏。
偏在他最乱的时候,杨爱棠打电话过来了。
好像仅仅是发了三条消息还不够劲,这个电话自带了兴师问罪的气势。程瞻接通后,先弱气地喊了一声:“爱棠?”
对面却像忽然哑巴了。半晌,才问:“你上午去见领导了?”
透过几百公里的电波,爱棠的声音竟然意外地柔软。
也许是分手以来第一次,程瞻忽然察觉到了对方的柔软之中,潜藏着微细的委屈。是那种一旦说出来,就会被视为任性的委屈。是那种从小到大都被教导为必须克制回避的委屈。可是程瞻不希望他克制回避。
“嗯。”程瞻说,“我说不好意思,就是因为我回复晚了,不好意思。”
杨爱棠怔了一怔,“这倒没什么……我知道你有事儿。”
程瞻说:“我现在在吃饭,吃完应该能回去。”
杨爱棠说:“你好怪。”
“为什么?”
“你跟我报备什么劲。”
程瞻摸了摸后脑勺。风停了片刻,那招牌也不再响,四面是炊烟的香气。方才的饭没有吃完,他又饿了。
“总之,”他不擅长找话题,“你……不要吃太辣。”
杨爱棠很明显地倒吸一口气:“你又耍流氓是不是。”
“这怎么是……”程瞻着急地正要辩解,却又听见爱棠笑了。
那笑声像无数个小银铃铛落进了话筒里,顺着电波一弹一跳地掉进程瞻的耳朵。
“不过,”杨爱棠笑着说,“你跟我道歉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要说,哎呀不好意思哦,一时间没控制住自己,以后咱们就当没发生过……”
“你知道我不会说这种话。”程瞻打断了他,语气很不甘心,“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那确实没有。”杨爱棠想了想,“你比我还认真多了。”
“是你先走的。”程瞻低下头,踢了一脚马路上的小砖块,声音闷闷的。
', ' ')('“那我还能怎样,安心躺着等你同学来抓奸?”
“不是,”程瞻再度脸红得冒烟,“你不要这么说——”
杨爱棠又笑起来。他很清楚什么话可以让程瞻窘迫,而且他很喜欢让程瞻窘迫:“行了,你赶紧吃饭吧。我的老鸭汤都要凉了。”
程瞻在这笑声里胆子却大了起来:“我也想喝。”
“什么?”杨爱棠没有听清楚。
“——程瞻?”
竟然是他导师从店里走出来找他。程瞻吓了一跳,像小学生一样把手机往身后藏,导师都呆了一下:“啊,原来你在打电话,我还说呢……那没事,你继续,继续啊。”
程瞻惊魂未定,再看手机,通话却已经结束。也不知是他自己不小心按到,还是杨爱棠主动挂断的。
*
杨爱棠的心情还算平稳,但身体确实不太好。
清晨六点多,他退了自己的房卡,在宾馆门口等了半小时才等到网约车——那大约正是刘先恒去敲门的时候。他穿的本来不多,深冷干燥的西北风在郊区毫无障碍地猛刮,刮得他脑仁儿发疼。上车后在暖气中睡了两个多小时,下车时腿一抖,险些没摔过去。
这或许也和低血糖有关系。
他想,只要吃顿饭就好了。
于是他给自己做了一顿堪称豪华的大餐——虽然没有吃完,剩下的都包进了冰箱——享受够了,把碗筷扔进水池里,就自顾自地爬上床去睡午觉。
这一睡就睡到了四点。
醒来的时候,他只觉得头脑昏沉,还极其地闷热,蹬开了被子去调节暖气,按了半天温控面板,最后把自己滚烫的额头都贴在了墙上。
他慢慢回神,便想起了清晨六点多京郊的冷风,还有睡得像猪一样的程瞻。
这就是他一场豪赌的下场。
他挪动脚步,认命地去找温度计和感冒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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