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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爱棠是个很逆反的小孩。
程瞻既然这么说,他自然要睁开眼,以表示自己什么都不怕——尽管在这背对着月光的角落,他一时间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听觉愈加地灵敏——程瞻的呼吸声,在他的鼻翼之间发着热。
程瞻将他的手从自己衣袖上抓下来握住,五指扣入他的五指,杨爱棠懵懂地后退,后脑勺便冷不防撞上了路边的杨树。
他听见程瞻在闷笑。
他又不甘心了:“你笑什么?!”
“疼不疼?”程瞻笑问,一只手牵着他,另一只手小心去摸他的后脑,“撞哪儿了?”
杨爱棠不高兴地拂开他:“我撞成傻子了你就高兴吧。”
程瞻举起两人相握的手,诚恳发问:“那你说这是几?”
两只手在微淡的光芒下交握,五指的缝隙之间好像有水流一般,指腹与手背小心翼翼地相互摩挲,便将那水流中所有旧的尘埃都轻轻拂落。
杨爱棠怔怔地看着,说:“这是……”
他还来不及数清楚到底有几根手指头,程瞻便低下头,安静地吻了他一下。
太安静,以至于心脏都停跳,这个吻没有持续很久,仿佛只是从他的唇上汲了一滴露水。杨爱棠听见程瞻执着地说:“你看,我也会得寸进尺的。”
好像“得寸进尺”是什么了不得的技能,他非要证明给他看,却偏偏连一秒都不肯多停留。
杨爱棠的逆反心愈烧愈盛——又或者不叫逆反心,只是在他的胸中的这一团闷烧的火焰,突然被打开了炉膛——他舔了一下嘴唇,开口时,发现嗓子都被烧得干哑:“这……这算什么。”
程瞻双眸眯起,一错也不错地凝注着他的脸,手扣得更紧,几乎要将手指的纹路刻入他掌心。
该走了。
杨爱棠心想。
再这样僵持下去,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赢——衡量双方的战力,程瞻在此刻表现出来的豹子一般的冷静,令他开始打退堂鼓。
他草率地径自迈步往外走。这是他鸣金收兵的信号。可是两人的手仍然牵着,看上去就好像是他拽着程瞻前行一般。
程瞻始终不言不语,杨爱棠终于感到了后怕。人总是欺软怕硬的,他对着那个温柔的程瞻可以肆意妄为,可一旦程瞻真的沉定下来,他就好像陷入了一座空荡荡的宇宙,左右都无依靠,只能更加抓紧了程瞻的手。
狭窄的小路上,两个人的身躯越来越靠近,爱棠的肩膀有时会碰到程瞻的胸膛,而他的发丝在程瞻的呼吸下微微舒展。
这一条路,怎么这么漫长,这一座荒岛,怎么这么广袤。
可他们终究是转出来了。到灯光敞亮的地方,两人不约而同地松开了手。
踏过另一座桥,经过种满银杏树的大道,杨爱棠踩在马路牙子上摇摇晃晃,程瞻就在一边跟着。有时杨爱棠蹲下身去捡树叶,程瞻也并不阻拦他。
已近零点了。
拖得越久,回家就越晚。毕竟路程要超过两小时呢。
两人明明都清楚得很,可是程瞻不会催促,杨爱棠也不会提醒。
校门外,连小吃街的店面都已一个个打了烊,郊区的道路上很少有车,空旷得像一片荒野。杨爱棠直到这时,才慢吞吞地去摸手机,打开打车软件。
“这个点了,都没什么车……”他潦草地滑过软件页面,“调度费好贵。”
程瞻的手挡住了他的手机。
他抬起头。
程瞻望着他的眼神直勾勾的,好像自己即将被丢下了,之前所有强撑出来的镇定也全都消失。
继而程瞻又垂下了头,“一定要回去吗?”
终于还是问出来了。
这一句话问出,两人身边蛰伏的一切,又好像全都活了过来,窸窸窣窣,窸窸窣窣,全都如浪潮般开始涌动。
杨爱棠说:“我没有和学生会预约……”
“可以去问问。”程瞻说,“肯定还有空房。”
“是住哪里?”
程瞻指了指校门外的一家四星级酒店。那是他们都很熟悉的、学校控股的迎宾酒店,据说学校人士入住还有优惠。
“他们给我的是个标间。”程瞻说。
杨爱棠默默收起了手机。他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声音从容,“那去问问看吧。”
*
程瞻接过杨爱棠的身份证和校友证递给前台,前台的小姐查询一番,礼貌地说:“不好意思,校友的房间已经分配完了,或者……”
“可以安排到我那间。”程瞻沉着地说着,将自己的房卡也给出去,“1018.”
杨爱棠的眼睫毛颤了一下,但他没有说话,只转脸去看前台旁边的报刊架。
他开始感到困倦了。
可能是刚才过于紧张,将体力都透支,在前台办卡的时候,在电梯上升的时候,在程瞻开门的时候,他越来越想睡觉。如果自己叫了网约车,那说不定真会在车上睡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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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程瞻的安排总是很正确,而且,因为程瞻首先提出来了,他总可以否认自己也有居心叵测的责任。
房间里的确是两张标准的单人床,程瞻的手提箱搁在电视柜边,窗前还挂着一件深灰色西装。除此之外,这个房间看起来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杨爱棠心不在焉地说:“你今晚没有穿灰色这件……”
“嗯。”程瞻在他身后,声线有些发紧,“他们给我租了一件白的,后来试了下,白的效果更好。”
杨爱棠说:“可是灰的应该也很好看——”
程瞻的手忽然抚上了他的腰。杨爱棠的话音突兀地断了。
“想看吗?”程瞻说。
杨爱棠眨了眨眼。
“想看。”他找回了自己过去惯有的那种蛮横的态度,“你穿给我看。”
这个回答让程瞻开心地笑起来。他脱下大衣,又接过杨爱棠脱下的外套,一同挂到衣帽架上。然后他去窗前,摘下那件西装。
“你洗澡吗?”他问。
过去在四环的家里,总是杨爱棠先洗澡——如果不是一起洗。可杨爱棠此刻却感到别扭。
“我来之前洗过了。”他小声说。
程瞻却似并未感受到他这细微的情绪变化。“好。”程瞻的声音柔软得像夜晚,“那你先休息一会儿,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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