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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周末,杨爱棠闭门不出,周日晚上,他接到通知,要去郑州的分公司出一趟差。
这倒正好给了他一些喘息的空间。周一上午他回公司匆匆忙忙地收拾了一些文件,向周总做了简单的报告,又跟袁槿交代一番,没有再同其他人说话。他坐了下午的飞机去郑州,忙完在郑州的工作,又去县里的一些产业基地转了转,当地客户老总还给他安排了度假村休息。
他的心情是停摆的。半个月间,他躺得很平,什么也没有思考。
当他半个月后再回到北京,已经是寒风刺骨的十一月,距离全市开始供暖只有几天之遥了。
回北京前,方棱给他打来电话。
“喂,爱棠啊!”方棱还是那么大嗓门儿,但对着杨爱棠说话时,好像语气终究多了几分踌躇,“你几点落地,我去接你呗!”
“不用了。”杨爱棠诚实地回答,“我舟车劳顿的,可没法再招待你。”
“这是什么话!”方棱说,“我给你拎箱子不行?”
“真的不用了。”杨爱棠叹口气,“我不想见人,你让我歇会儿。”
方棱的声音低了下来,“半个月了,还没歇好?”
杨爱棠的眼神黯了一下。方棱说的,大概是指齐永海带给他的心理阴影。可他已经快要把齐永海都给忘了,这半个月来占据他心神的,一直是别的事情。
就在这时,机场发出了登机的广播通知,他站起身,拖起自己的箱子。
“唉,行吧。”方棱放弃了,“那你注意安全。”
杨爱棠笑,“你真的像个老妈子。”
方棱罕见地没有与他再斗嘴。
飞机在傍晚时分落地,杨爱棠在机场吃了顿简单的便饭,回到家中已是八点,打开客厅的灯,便感觉房中的空气里已经满是灰尘。
他放下行李,先去洗了个澡,出来一边擦头发一边看手机时,邮箱里收到了母校U大校庆的电子请柬。校区在距离较远的京郊,如果确定要去,那边还可以安排住宿,当然,得自费。
校庆啊……
要不要去呢。
他对U大的感情,说来也不算深厚。没有社团,没有朋友,没有学术追求,没有青春时光。不如说,他最爱U大的时候,是高三时以它为目标,努力去考它的时候。
管理学也是很枯燥的学科,杨爱棠之所以选择它,只是为了赚钱。曾经为了给母亲治病,后来又为了自己上学,杨爱棠向亲戚们借了很多债。到毕业后第四年,所有债务都偿清了,他才终于按照自己的心意,租下了这一间稍贵的小家。
毕业后第六年,程瞻搬了进来。
电子请柬上说杨爱棠是特邀校友,他想了半天凭什么,最后才想明白,原来今年正好是他这一届毕业十周年。
因为尚未供暖,房中颇有些寒冷,刚从淋浴间带出的热气,渐渐也随着杨爱棠的沉默而挥散掉。他晃了晃湿漉漉的头发去寻找厚外套时,门铃突然响了,吓了他一跳。
他独居已久,门铃一般只有外卖员才会按,这大半夜的,得是谁啊?
继而门口又发出一阵电波声:“杨爱棠!是我!开开门!”
杨爱棠呆呆地走到玄关,门口的电子屏上怼着一张大脸,竟然是程闯。
程闯的身后是黑漆漆的院落,还停了一辆黑漆漆的车。他往摄像头里看了半天不得要领,又举起手里的东西:“我……我又做了点儿蛋糕,这次一定好吃!”
*
“——你等等!”
杨爱棠挠头想了半天,先去换了一身正装,才按下了单元门的解锁键。
过不多久,程闯就出现在门口,穿了一身迷彩色的棉质卫衣,戴着棒球帽,手中果真拎着一只和上次一模一样的粉色纸盒,又献宝似地往前递:“你尝尝!”
“谢谢小闯。”杨爱棠道着谢,却没有伸手来接。他站在玄关,头发湿软地垂落在眼前,廊灯的光在他眼底幽微地亮。他有些犹豫地轻声说:“可是小闯,你为什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程闯顿时噎了一下,“我……我跟人问来的。”
杨爱棠沉默地看着他。
杨爱棠没有笑。
他平素明明是那么爱笑的人,可他一旦不笑了,程闯发现,自己就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之中。
程闯能够熟练地应对各种凶脸色的人,程瞻、方棱、他的老师们……可是他不知道如何应对一个不笑的杨爱棠。
冷汗从少年的背脊上滑过,他突然觉得站在走廊上的自己是如此地不合宜,“你不是出差了嘛,我就问了那个……方主管,他说你今天回北京,我……我就是太想见你了。”
最后一句话,细小得像蚊子叫,被冷风吹得颤一下,就飞不见了。
他不敢去看杨爱棠的脸色,片刻过后,他听见杨爱棠叹了一口气。程闯几乎要将手中纸盒的小耳朵都给捏碎,他明白过来,这一回,杨爱棠不会再和上次一样鼓励他、还夸赞他了。
这一
', ' ')('回,他做错了。
“小闯。”可是杨爱棠的声音还是很温和,“我出差回来,有些累了,想休息了,蛋糕……我吃不下的。你还是带回去吧,好不好?”
程闯听了,脸红得几乎要滴血,可身上却发冷,扶着门框的手也在颤抖。他甚至连杨爱棠的家门都没能进得去。
原来被当面拒绝,是这样的感受。
杨爱棠看了看他身后,“你自己过来的吗,还是有人送你?”
“你……你不要就算了。”程闯死咬着牙,下巴都绷紧了,突然一个转身,就往电梯奔去。
他拼命地按电梯键,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他却感觉刺在他背上的杨爱棠的目光是那么地尖锐。他不想被杨爱棠这样看着。电梯一开,他马上就冲进去,直到电梯门合上他也没有回过头。
杨爱棠站在门口,许久,直到一阵深秋的冷风穿过走廊,他才意识到自己赤着的双脚已经冰凉。
在最初的震惊过去后,他心中难免又升起几分担忧,蹬上鞋走到楼梯口,从拐角处的小窗往外望,却正好看到方棱的那辆标致开走。
*
方棱坐在车里,想了老半天,没想明白自己这个行为到底对不对。
程闯缠着他要杨爱棠的住址,他虽然知道,但没有真的来过。他原本还想死守底线,可这半个月来,程闯的消息从早到晚地发,就为了杨爱棠这三个字,程闯简直都要闹魔怔了。
方棱想为什么啊,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么,初恋就非得来这么轰轰烈烈的?
原本他们商量的是一起去接机,杨爱棠坚辞拒绝之后,他还是查到了杨爱棠坐的班次,然而因为是傍晚抵达,程闯至少得提前俩小时从学校出发,那会耽误程闯的功课。于是方棱自作主张地决定就这么算了。
程闯放学后提着蛋糕盒子见到他,听了他这一番大道理,气得把书包往他脸上甩。
“不就翘两节课吗你怎么不跟我说!”
方棱简直无语。程闯从那以后就没有开心过,他们一起去吃饭,不管方棱如何放低姿态讨好小朋友,小朋友都始终闷闷不乐,好像方棱拐卖了他。他们走出餐厅,方棱想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吧,正要把程闯送回豪景苑,程闯却说:“你知道杨爱棠家在哪儿吗?”
*
最后,方棱的良心还是败给了程闯的哀求。他出卖了自己的朋友。
他一答应,程闯整个人的精神就突然抖擞起来。一双乌黑的眼睛清澈地发着亮,夜晚的凉风将他脑袋上的呆毛吹得一飘一飘。方棱的手在口袋里摸着手机,想趁程闯不注意时给杨爱棠发个消息提醒一下,可是程闯一笑起来,他又给闹忘了。
他拿过车上的棒球帽往程闯脑袋上一盖:“送你了。”
程闯摸了摸那棒球帽,“为啥?”
“防监控。”
程闯竟然还真的信了,把棒球帽压得更严实了些。但他兴奋的嘴角仍遮不住,在座位上扭来扭去,还问方棱:“你说杨爱棠家里的装修会是什么样子?”
这问题问的。方棱的心思已经飘到了一些少儿不宜的事情上去,他顺口说:“不知道啊,他从没让我进过他家。”
程闯满脸向往地说:“我好想看一看啊。”
方棱心虚地提醒:“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
程闯跟个好奇宝宝似地追问:“为什么?”
方棱不自在地应付:“没有为什么。”
自然就招来程闯不屑的一声“嘁”。
可是方棱就是有预感。杨爱棠看着温柔可亲,可那种温柔可亲,是在生活中摸爬滚打锻炼出来,而不是天生就有的。换句话说,那是一副面具而已。
如果只因为喜爱那一副面具就去接近杨爱棠,必然是会吃大亏的。
哎呀——可方棱又想,也不能太缺德了,小屁孩儿第一次恋爱……还是要祝福为主,祝福为主。
所以程闯上楼前,方棱还给他整了整衣领,像一个送娃娃上幼儿园的家长似的,拍拍他的肩膀,说:“去吧!我等你,不怕的。”
“噗。”方棱一想到自己那副模样,又忍不住发笑。太好笑了,自己怎么这么能假正经呢?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用力来拉拽车门。方棱吃了一惊,一看是程闯,连忙打开车锁,程闯没来得及收力,一屁股往后跌,车门重重砸在他手中的纸盒子上,把那蛋糕都砸得散了出来。
“……噢哟。”方棱看得呆住,连忙下车,走到另一边来。程闯的新衣服上沾满了乱七八糟的奶油,手指间还吊着砸坏的粉红色纸盒,自己发了一会儿怔,抬起头,就看到方棱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程闯再也克制不住,一脚跨到副驾驶坐下,“砰”地一下把车门关上,倒把司机关在了外面。
立刻,车里便传出一阵连车玻璃都挡不住的号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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