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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瞻似乎犹豫地放松了一瞬。只这一瞬里,杨爱棠便往后退了半步,躲开了。
杨爱棠感到迷茫,一时间,甚至不能确信眼前人是不是已经和他分手的前男友。他们刚才接吻了?可是所有的气息和动作都那么熟悉,好像根本不需要大脑的调度,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发生。
——可是,凭什么?
他依然能从程瞻的亲吻中获得力量,这才是最荒唐的事。
杨爱棠在幽微的夜色下转过脸去。“走吧。”这一回,他的声音更低了几分。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过这条小巷。谁也不再言语,只有各自踯躅的脚步声,到大街上后,就连脚步声也听不见了。有时杨爱棠会猜测,程瞻是不是已经走到岔路上去了?他总不能回头去瞧,好像他很在意似的。可有时肃肃的西风吹过,他就能感觉到,程瞻还在他的身后,安安静静地跟着。
他在一家新开业的网红店前抬起了头。好长的队伍啊,从店门口出来,自发排出了好几个弯。这么晚了,店家的库存还没有用光吗?他觉得好笑。
“想吃吗?”他身后的男人开口。
杨爱棠没有回答,待走过了那家店,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错过了回答的时机。有些尴尬,好像他有意要撂着对方,可谁知道呢,他只是真的不想回答。
程瞻总是在揣摩他。他心情如何、想要什么、打算做什么,揣摩他似乎已经变成了程瞻的习惯。分开大半年了,原来还没有治好。
杨爱棠想,他们分开的时间一定还不够久。再久一些就好了,再久一些,等所有习惯都从自己身上撕掉,就谁也不会患得患失,谁也不会意乱情迷。
“爱棠。”在工体北路的路灯下,程瞻叫住了他。
杨爱棠停步。
“我的车停在那边的地下车库。”程瞻看着他,轻声说,“让我送你,好不好?”
杨爱棠看见他身后愈加华丽招展的三里屯village,又转过头,去看不远处人流熙攘的地铁站。他忽然觉得这并不是他的选择,而是程瞻的选择,程瞻想要送他,不然的话,程瞻良心不安。
他想了想,说:“那你等一等。”
他把文件夹交给程瞻,自己进了街边的一家便利店,程瞻不知他葫芦里是什么药,只能在店外无措地等着。他出来的时候,却什么也没有买,只捏着两只拳头伸到程瞻面前。
“我有一枚硬币。”杨爱棠说,“你猜猜看在哪只手,猜中了就可以送我回家。”
程瞻哑口无言地看着他。
杨爱棠真狡猾。
他面无表情,不论程瞻的目光移到哪一边,都绝不给程瞻任何的提示。过去他们也玩过这样的游戏,但那时候杨爱棠总是笑着的,弯着眼睛笑,带着酒窝笑,露着牙齿笑,笑到滚进程瞻的怀里,显得这游戏没有分毫的可信度。但现在他的冷静却令人紧张。
程瞻意识到,如果他猜错了,杨爱棠是真的会把他扔下的。
程瞻于是说:“真的是一枚吗?”
杨爱棠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啊。是这个意思。
程瞻低沉地笑了笑,伸出手去拉住了杨爱棠的右手。杨爱棠却将左手摊开,左掌心里安静地躺着一枚一元硬币。
“我去坐地铁了。”杨爱棠平平地说。
程瞻眉毛上挑,却不放手。他的手掌包住了杨爱棠的拳头,然后五指缓慢而强硬地插入了他的指缝间,直到与他十指相扣,掌心的硬币掉了出来,被程瞻接住。
杨爱棠的脸色顿时变了,他拼命地挣:“你放开我,程瞻!”
程瞻眼中也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影,好像玩游戏赢了一只猫。他偏不放手,拉着杨爱棠走上过街天桥。
杨爱棠张口结舌。
程瞻,他一定很得意吧,他仍然是这世上最擅长揣摩“杨爱棠”的人。自己就那么容易被看破吗?
两人仍是一前一后地走过了过街天桥,只是这一回,程瞻在前,杨爱棠在后。
程瞻今天的穿着并不多见,杨爱棠有些恍惚地想,其实自己喜欢看程瞻这么穿,皮夹克使程瞻显出几分不讲道理的莽撞的性感。他又低头,去看程瞻的靴子后跟有节奏地踏过天桥上的灰尘。一步,两步,三步——
后方突然有人骑着自行车飞驰而过,杨爱棠吓了一跳,程瞻猛地抓住他手臂往侧旁一拉。杨爱棠的脑子懵了一刹那,他只听见程瞻皮衣上的拉链在响,文件夹里的纸页在响,天桥上的长风在响,天桥下的汽笛在响,所有深夜的声音,便在这刹那间,全都此起彼伏地吵起来。
杨爱棠只能默默地深呼吸。
两人走进三里屯的地下车库,程瞻先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似乎是直到杨爱棠坐上去,程瞻才终于松出一口气,这意味着今晚的危险彻底地告一段落。他很快地绕过来,上车准备发动时,听见杨爱棠说:“车上有烟味。”
程瞻“啊”了一声,反应过来,“来的路上抽的,抱歉。”他打开了车窗。
', ' ')('杨爱棠没再说话。
程瞻后悔地闭了闭眼,决定专心开车。只是送爱棠到家而已,这么简单的事情,他理应能做好。
连续两天坐程瞻的车,杨爱棠已经不那么局促。他安静地看着越来越朴实的街道。三里屯如果是一个巨大的水晶球,那么它被砸碎以后,里头的化学物质带着华光流淌出来,流淌到最后一片沉默的土色,就是这条道路尽头的他的家。
“程瞻。”开进小区以后,杨爱棠忽然开口了,“今天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程瞻静了静,如实回答:“我朋友邀请我去听歌。”
“你知道齐永海赞助了这场表演?”
“……嗯。”
“齐永海认识你朋友?”
“嗯,”程瞻斟酌着回答,“他们是同行。”
“他们说的中标,是什么意思?”
程瞻仓促地看了杨爱棠一眼。杨爱棠仍旧没有表情。
“既然是同行嘛……总会有点竞争。”程瞻回答。
“这么说起来,LeVent的云服务,和齐永海的公司,也会有竞争吧。当初就连周总,都觉得找LeVent合作是异想天开的事呢。”
程瞻说:“那也不能和齐永海合作——”
杨爱棠笑了一下,“程瞻,你是真的很爱管我。”
这句话来得突兀,使车内的空气一下子降至冰点。程瞻的呼吸也好像突然被切断了一样,他麻木地减速,停车。
杨爱棠也不着急下车,只是先解了安全带,拿起文件夹。他平静地说:“程瞻,你为什么要管我?我们已经分手了。”
程瞻一动不动,像是僵住了,他攥紧了方向盘,发动机的声音渐渐地停了下来。
“不过,”杨爱棠侧着头,自顾自地思考,“或许这就是和平分手的好处吧。你还可以关心我,当然,我也可以关心你……分手了,也不见得就要做仇人,这没错,我很感激你——我真的,非常、非常感激你。”杨爱棠不断地加强着语气中的肯定,可他眼中迷茫的雾气却越来越浓,他抬起头,看向车玻璃外萧萧的院落,“可是程瞻,你……你这样,总会让我想到,分手的那一天。”
分手的那一天,正月初六。
但杨爱棠并没有接着说下去,反而换了个话题:“你知道,我乡下表叔家里,曾经有一只流浪狗——我给你看过它的视频的,对吧。”
程瞻恍惚地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一只黄狗,总是耷拉着脏兮兮的毛,偶尔会到爱棠的表叔家去讨点儿吃的,后来混得熟了,太阳下山时,还会帮表叔把散养的鸡赶回去——表叔家是开养鸡场的。
杨爱棠说:
“年前我回老家,没瞧见那只狗,我也没多想。后来和外婆通电话,才知道它死了。
“有一段时间,它总是去咬我表叔养的鸡——咬死了,又不吃,血淋淋的尸体扔在鸡棚里,把小孩儿都吓着了。表叔蹲了几个晚上才确定是它干的,也不懂为什么,它以前明明很乖。
“可是家里总要靠养鸡场生活的。
“表叔没有办法,只好拿棍子把它打死了。”
程瞻下意识问:“那到底它为什么要这样?”
“不知道啊。”杨爱棠淡淡地笑了笑,“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所以把它打死了。”
他的表情很古怪。程瞻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他明白过来,这不只是一个流浪狗的故事。
“程瞻,你和我说分手的那一天,”杨爱棠慢慢地说,“我觉得自己——至少自己的感情,就像那只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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