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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瞻把程闯送到豪景苑,他们的母亲余馨又迎了出来。
“程瞻啊。”余馨随意地盘着发,穿一身宽松的毛衣,温柔笑着绕到驾驶座这边,“今天加班了?应该很饿了吧?”
“还行。”程瞻对她笑了笑,拿一块小毛布给仪表盘擦灰,一边清淡淡地说,“您不用费心,我回去吃就行。”
余馨说:“哎呀这怎么好呢,来都来了,你去停车吧,今天家里阿姨一不小心做多了——”
“砰”地一声,是程闯撒气一般把车门重重地关上,惊得女人眼皮一跳:“小闯!也不心疼一下你哥的车!”
程瞻反而笑了一声。他抬头,目光追随着程闯的背影,渐渐地有了更深的意味。
“真的不用了妈。”他平和地说,倒像在安慰母亲,“我还有些工作要回去做,来不及了。您和小闯快吃吧。”
余馨还待多说几句,可程瞻已经启动了车,发动机的声音微微震动着车窗,是昭然若揭地逐客。余馨没有办法,只能回到路边。
程瞻几乎从未对她发过脾气,可也很少真正顺她的意,下她的台阶。
这些天来,因为接程闯放学的事,继母子之间好不容易有了些破冰的迹象,但要留程瞻在豪景苑吃一顿饭,仍然是难上加难。
她的表情有些失败的懊丧。低头吸了口气,没有再看程瞻倒车,就转身回别墅里去了。
*
程瞻在豪景苑别墅区外停了车,敞着车窗,点了一根烟。
为了程闯坐车舒服,程瞻这一向都没有在车上抽过烟。也是在这时他想起,自己坐着的驾驶座,杨爱棠也坐过——怪不得他上车时感觉座位有些靠前。
他慢慢地吐出烟圈,将玻璃前方的天色都熏成灰扑扑的一片。道路两旁的老树多已干枯,枝桠间停着不少乌鸦,但因它们诡异的安静,远远看去,就好像是树上几片不肯坠落的叶子。
程闯不喜欢北京,杨爱棠也不喜欢。它干燥,粗糙,乏善可陈,缺少值得细描的风月和适合午睡的含羞半掩的云。杨爱棠有一个比喻,他说北京这气候,甚至配不上超过两百块的窗帘。
程瞻对北京也没有很特别的依赖,但他到底不曾深入体会过别的城市。于他而言,北京的干燥、粗糙、乏善可陈,就好像是理所应当的事。
他在北京这大剌剌的呼吸里,会感到安全。北京根本不会辨别出他是个同性恋,或有多少不可说的思念。北京就像一个毫无体恤心的高中体育老师,看见他揉膝盖也只会吹哨子。
所以杨爱棠不能适应北京,程瞻也感到理解。
从后视镜还能看见后座上一抹亮色,是盛装着点心盒的稻香村纸袋。程瞻望了它半天,终于掐灭烟头,往后座探身,将它拿了过来。
槽子糕的味道似乎是没有变。还是很甜,丝丝分明的甜,让人很想探究它后头的味道,于是往往忍不住再吃第二块。曾经程瞻和爱棠两个一起休假,团在沙发上看电视,一个下午就吃完了一整盒,接个吻都是面粉的味道。
程瞻对日常饮食没有很多讲究,但爱棠非常在意,他总是能在北京这座美食荒漠的边边角角发现一些真正好吃的东西,然后兴致勃勃地把它们都推到程瞻面前,眨巴着一双鬼灵精怪的眼睛等他反馈。
虽然程瞻的反馈也千篇一律,但爱棠却能根据他各种微表情的不同,判断出到底什么是他真心喜欢的,什么是他随意敷衍的。
他慢慢地咀嚼着,又想起爱棠在自家厨房做饭的模样。每一个动作都稳定而迅速,比他开车要熟练得多,所有锅碗瓢盆、菜肉果蔬都是服从他指挥的卒子。爱棠有时把手机放在抽油烟机的檐儿上,一边看视频一边翻炒,嘻嘻哈哈地笑一笑,那笑声里就飘着香气。但爱棠不擅长起锅——家里那个不粘锅太沉了,有一回汤汁做得多,爱棠险些打翻了它——所以后来每到起锅时,爱棠就会叫:老公!过来帮我一下!
程瞻想,起锅算什么技能呢。可是偏偏在这件极琐碎无聊、又不可或缺的事情上,爱棠是需要他的。
那么他走了以后,爱棠该拿那口大锅怎么办?
他这么想着,却忍不住笑起来。槽子糕的甜味仿佛恰到好处地弥缝了他身体里的许多空隙,让他渐渐又有了几分力量,让他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和父母弟弟不停歇地周旋下去。好像杨爱棠这三个字,就有着肖似一个“家”的引力。
即使只是已经不属于他的、“家”的残影,也比豪景苑更为真实。
他又去摸索纸袋中的月饼,小心地扯开蝴蝶结,忽然有一张小卡片从蝴蝶结和盒盖之间掉了出来。他意外地捡起,原来是月饼附赠的祝福卡,上头画了一轮朴拙的圆月,底下是一片待以填补的空白。他拿着这张祝福卡,怔了片刻,眼中的笑意也渐渐冷却。
杨爱棠一定没有发现这张卡吧。
不然,他要么扔掉,要么随意写几句话,总不会让它这么尴尬地出现。送礼人固然可以漫不经心,但这种漫不经心不应该让对方知晓,哪怕只是一层窗户纸的存在也
', ' ')('自有它的道理。
程瞻终于没有再吃第二块槽子糕,兴味索然地把它们都塞了回去。
*
十月中旬,连下了几场秋雨,气温骤降,室内又窒闷,正到了最不知道该穿什么的时节。
在那之后程瞻的工作还算顺利,即使加班也不再要求杨爱棠去接人,而是自己先把程闯接过来。电梯可以略过二楼直达五楼,这样他也就不会和杨爱棠碰上面。
程闯倒是如鱼得水,把所有楼层都逛了个遍,嘴甜哄得无数阿姨姐姐们开心,兜里永远揣着零食和游戏机,还总是去二楼找杨爱棠。
他自己脑补的追杨爱棠计划已经写了八十个章回,现实中还是只晓得去人家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
结果有一天,他终于在那门口撞上了一个人,愣得站住:“方、方师傅?”
*
“喜欢男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怎么没什么大不了!我爸会打死我的!”
“那你就离开你爸。”
“那我还怎么上学?”
“自己供自己上学呗。”
“你怎么说得这么轻松?”
“毕竟我没有爸爸嘛。”
方棱摸出手机看了一眼,五分钟前的消息还没有回复。也是,最后这句话讲给一个高中生听,未免沉重了些,可惜他已经不能撤回。
但他真有点儿不耐烦了。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孩子来说,好像爱上男人就是人生中最难的一道坎儿,可要方棱怎么告诉他,其实后头还有千千万万道?
于是他和杨爱棠聊天也聊得不甚尽兴。销售部想做个回馈大客户的活动,要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杨爱棠一边转笔,一边敷衍地说:“不然就送伯爵园的优惠券吧。”
方棱呆了呆,“伯爵园?”
杨爱棠把搜索页面给他看,是一家高级高尔夫俱乐部,位于群山环抱之中,占地极广袤,处处透着豪奢之气。
“……你还知道这个呢,了不起。”方棱笑起来,煞有介事地摆摆手,“就这种俱乐部,都是会员制,你还优惠券?啧,小市民习气。”
“啊——有道理哦。”杨爱棠张了张口。
“对了,”方棱又想起一件事,“周总最近有没有找你谈话啊?”
“还没。”杨爱棠说,“我这周四汇报。怎么了?”
“喔,那你可小心从事。”方棱谆谆教诲,“最近上头质检查得严,周总着急上火着呢,你不要顶撞他。”
杨爱棠斜他一眼:“我什么时候顶撞过周总?我又不是你。”
方棱嘿嘿一笑,喝完了手中的普洱茶,就摆了摆手中文件夹,潇洒地出门左转准备回销售部。这时,他终于看见手机上出现一条新回复:“你也喜欢男人吗?”
他的心跳突然停了半拍。
明明没有人在窥探他的屏幕,可他却神经质地一把将手机攥住,一不留神,就和前方正面走来的一个人撞上。
“方、方师傅?!”
程闯揉着额头,傻愣愣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市场部的门牌。
方棱才更惊讶呢,表情活像见了鬼:“师傅什么师傅!你这二百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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