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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你有话要跟我说。”
杨爱棠看他半晌,眨了眨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古怪的笑。“哈。好。真难得你愿意多说两句。”
程瞻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应——虽然他根本也描述不清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但他知道,这是杨爱棠要开始“理论理论”的宣言了。他紧绷的身子松垮下来,往后靠住了墙,此刻很想抽根烟。
杨爱棠穿上了厚实的棉外套,瓦蓝色的,兜帽在他两肩垂下两根五颜六色的线头。他两只手拽着那两根线头,说:“也没别的,就是想问,你为什么要分手?”
他说这话的语气很随意,随意到浮了几分轻蔑在上面。就好像是走在路上,遇到了一个障碍,能解决掉最好,但解决不掉也没关系,他还可以绕着走。
程瞻抓了一下头发,笑,“爱棠,你不觉得我们恋爱得很辛苦吗?”
杨爱棠不为所动,“你不要用反问句,不要问我觉不觉得,你自己的想法,不要随随便便套给我。”
程瞻的表情愈加地发苦了。他英俊的脸上,那双眼里像有东西沉到了底,打着灯笼也照不亮。
爱棠在某些方面真的很厉害。
“那就是我很辛苦。”他说,“你每次生气或伤心,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太笨了,没法讨你的欢心。你……你值得……”
杨爱棠笑了。咬着牙笑的,脸也倔强地望向另一边,露出坚硬的下颌角。
“你明明会的。”他说,“你以前明明是会的。”
可是他没办法继续说下去,没办法再给程瞻那么明显的提示了。
他不可能再像过去每一次吵架时那样,擦干眼泪,说“那你过来抱我”。
抱抱我,我就原谅你了。
这不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吗?
可是要让你张开双臂,却总是那么难。
“这一次也是。”程瞻生硬地说,“你很生气,直接回了老家。我不知道怎么让你高兴,给你拜年的时候你也很冷淡——我不是要指责你,爱棠。从大年二十八到正月初六,将近十天也只有我打的这一通电话,说完新年快乐就挂了,世界上再没有这样的情侣了吧?我想也许……”
“也许分手就能让我高兴?”杨爱棠冷笑着接下他的话。
程瞻看着他的脸,明暗交错之中,那么偏执、那么孤独、又那么动人的脸。连那挂在睫毛上盈盈的水滴,都像是为他而准备的陷阱。可是程瞻觉得爱棠已经离他很远,越是相处,就越是陌生。
也许他又做错了。
可是至少,分手后,他就不用再承担这错误的后果。
这样的豁免,使他心里忽然生出一股算账的勇气,“爱棠,你也要想一想,我每一次向你低头认错,都是因为我喜欢你而已。正常人谁都受不了男朋友这样摆脸色的,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我没有让你忍耐。”杨爱棠淡淡地说,“你可以发火啊。”
程瞻笑了,“你这就有点强词夺理了。”
“为什么你从来不发火呢?”杨爱棠说,“为什么对于每一件事,你做出的反应,都和我料想的不一样?”
程瞻说:“我怎么知道你料想的——”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杨爱棠歪了下脑袋,非常困惑不解地看向他。
“求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
为什么?
这句话,在他们感情好的时候,杨爱棠已撒娇地问过许多次了。在他们吵起架来的时候,杨爱棠也生气地问过许多次了。
有时候,程瞻能给出答案,有时候却不能。
他说,我以前见你在系里开会,茶歇的时候你一个人吃了五块可可酥,吃得腮帮子都鼓鼓的,却一直没有人来找你讲话。
他说,有一天下着雨,我看到你拿衣袖挡雨一路小跑到公交站,身上湿透了还吐着舌头自言自语,就想你脑子里一定有一座幼儿园吧。
他说,你做的菜好好吃。你写的字好漂亮。你戴着眼镜坐在床上看书,我就会硬。
他说了那么多。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却又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甚至没脸没皮的事。
他低下头,鞋尖摩擦着房里的地毯,眼睛盯住了地毯上的一块香烟烫痕。
“你……”
他沙哑地,只说: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杨爱棠蓦地睁大了眼睛,呼吸也急促了几分,好像没有料到他会这样回答。
程瞻思考了很久,才说出这一句,可杨爱棠的反应却很快。
“我以前不是这样的——货不对板,所以你要退货了?”他的冷笑更加显得刺人,“这四年来我生命中唯一的变量就是你,如果我现在变得讨人厌了、招人烦了,那是不是你的错?”
程瞻感到了疲乏。为什么话赶话地会说到这个份上?他们是从哪一句开始错了轨的?可是他已经激起了杨爱棠的攻
', ' ')('击性,对方张牙舞爪,已绝不可能再将自己柔软的那一面给他看了。于是他说:“是。”
惯性让他知道,不要和这个时候的杨爱棠针锋相对地吵。顺着来吧,他想。
“是我的错。”他说,“所以,我应该离开你。”
杨爱棠说不下去了。
本来,分了手的人,为什么要纠结于过去的是非对错?他为什么要这样地气不顺?
至少在“应该分手”这件事上,他们好像并没有异议,尽管对这件事的描述各不相同。
他拿起钱夹和手机,往外走。门一打开,外头那K歌机的声响便愈加地大起来,优柔的乐曲里是压抑的男嗓,同事的闽南语并不着调,宛如飘散在夜空中的烟雾:
“越头伊不愿切,
“往事欲如何?
“要将伊初恋心肝放在何?
“熟识你了后何处找?
“眼泪啊不愿切,
“以后欲如何?
“我知侬暂时不要想这,
“拢说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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