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两人都没想到,宝生知晓此事后又偷偷打了阿冬一顿,“你算什么东西?整天装可怜。”
阿冬吃了这顿打后,找机会跟明芝说要学武。他一口咬定想强身健体,明芝苦笑不得,“学武不是玩的,你看宝生身上的伤就知道了。学文学武都一样,只要做个有用的人就好。”
阿冬扑通跪在明芝面前,“太太,求你了。”
他瘦弱矮小,虽然有十三岁,看上去仍像十岁出头的样子,紧张之下嘴巴微微张着,是一付又要哭又不敢哭的模样。明芝近来进帐不少,在学校又受到很多自强自立的熏陶,这时候一个心软,便把阿冬扯了起来,“我答应你。不过你还是要去学堂读书,学武可以利用其他时间学一点。你先跑步吧,几时长胖几时开始学武。”
阿冬来这段时间,已经听娘姨讲了不少明芝的事情,见她答应便抬头感激地看去,正好和明芝的目光碰个正着。
明芝心里嘀咕,难道那时的我是这个模样?可怜兮兮的样子果然不招人喜欢。
既然有心照顾,她耐着性子跟阿冬讲了会时间上的安排,又有一些具体的注意事项。至于娘姨那里,让阿冬去讲,免得以为她拐阿冬去当打手。
晚上睡觉前,明芝又想起阿冬的神情,少不得拿镜子照了照,看来看去看不出和他相像的地方,也就把此事丢在脑后她是吃了一点苦,可如今想要的果然得到了,为了以后得到更多,现在自然要多花些心思在经营上。
不过接下来都是些小打小闹。有顾先生的出面,马家不敢反对,但小摩擦始终不断,明芝少不得一一处理。几场斗下来,她有了点小名声,居然有人通过顾先生想找她做事。顾先生当笑话说给她听,“一万八千的也好意思叫人做事,我的人只做大事,没个十万八千不要谈。”
顾先生不久前捐了一大笔款子在西南的军事上,挂了个军事委员的闲职,“前阵子我本想安排你替国家再做点事,没想到委员长另有指示。”
明芝听了只是微笑,不说好也不说不好。顾国桓趁他爹喝茶的空档,拉了她出来听戏,这回有好几个名角,是难得的大场面。
园子里贺客众多,大部分是明芝不认识的,顾国桓一一说给她听,并加以简短评论,谁矮胖得像怀孕七八个月,谁家里大小老婆打成一团,劝架时被抓破了脸,谁又是当面笑嘻嘻,背后捅一刀。
初夏日光明亮,晒得明芝沁出一头的汗。顾国桓引她到湖边亭子,风从水面吹过,带来夹杂水腥气的凉意。岸边榴花盛放,水上荷叶亭亭,明芝恍恍惚惚,直到顾国桓拿扇子在她手上轻敲才回了神。
“那边是梅城过来的季家人,他们新买了条船打算跑海运,和我们在谈合作。他家大小姐盯着你看了好一会了,你们认识?她可真是女中翘楚,年纪小小,生意经倒熟,据说季家的事都是她在打理。”他压低声音,“而且,还是个美人。”
第八十七章
满场衣香鬓影,初芝是珍珠色的衬衫配深色西裤,腕上扣了一只细细的金表。她个子娇小,长相甜美,做这样的打扮说不出的时髦好看。
既有财,又有貌,就连顾国桓也注意到了如此一个妙人。
明芝侧首对顾国桓说,“她是我大姐。”
自己的身世,顾先生定然知道得一清二楚,至于顾国桓知情是否,明芝并不关心。不过看着顾国桓的表情,胸口莫名沉闷一扫而净,她忍不住笑道,“怎么,我不能有这样的美人姐姐?”
顾国桓看看明芝,又看看初芝,“那倒不是,你有你的好,她有她的。”他又看看明芝,补了一句,“我更喜欢你这样的。”
就在三言两语间,初芝那边已经摆脱身旁的几只狂蜂浪蝶,朝他俩走来。明芝随手整了整衣衫,站起来迎接她。
顾国桓十分识趣,打过招呼后便退了开去,把亭子留给姐妹俩说话。
和初芝相比,明芝今天装束朴素,不过一条简单的棉布宽身旗袍。从初芝的目光中便可看出她对这衣着的不以为然,明芝淡淡笑道,“有事?”
初芝见她毫无面对长姐的恭敬,更加不喜,沉着脸说,“三妹回来探亲,后天我们在礼查替她接风,你要是有时间就来吧。”友芝去国数年,还是头一次回家,初芝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应该让她俩见个面,就算明芝自甘堕落,割不断的血缘放在那,她仍是季家的女儿。
明芝点头,“到时我一定去。”
事情既已交待清楚,两人一时无语,初芝打起精神又道,“这些日子我都会住在礼查,明天陪你去买些衣饰。你几时放学?我让人来接你。”
明芝一笑,“怕我丢了你们的脸?”
初芝不快,“后天只约了至亲好友数人,不是大场合,你穿得再差也没人说你的不是。做人最好心胸宽广,别把他人的好意当成驴肝肺。”季太太偶尔私下也会跟初芝说到嫡母难做,不管如何管教明芝,落到世人眼里都有不是。初芝此刻深有此感,明芝唇角的笑意明显不是感谢,激得她很想说两句重话。
她数落明芝,以为明芝定会生气,谁知后者点头应道,“我知道了。”
话虽乖巧,表情却不是那回事。初芝暗暗做了个深呼吸,决定既然丑话说出口,干脆多说一些,“不要以为父母把你许给大表哥是看轻你,你想想,大表哥哪一点不比你自己找的要好?”她轻蔑地看了眼远处的顾国桓,“哪怕母亲有些私心,还不是为了大家都好。你离家出走,又不肯低调做人,有没有想过季家的名声?家里养你十六年,哪里亏待过你,你的回报便是这个?读书多年,你的书读到哪里去了?”
明芝仍是一点头,“也是。便是你,季家顶顶重要的长女,养到这么大不也得为传宗接代出力,家里选了什么人便是什么人。大姐,多谢有你,我和三妹才能任性。”
几句话说得初芝脸色铁青,明芝拿起圆桌上的杯子为初芝斟了一盏茶,“大姐喝茶,我和小顾认识时间较长,今天替他招呼你也是应该。”
季家在仓库着火的事情上赔掉半数家产,这两年初芝在场面上也受过不少气,但毕竟那些是外人,和来自亲妹妹的不同。她强自镇定,借着喝茶硬是把冲到眼中的泪水又吞了回去,“你知道就好,做人哪能随心所欲,总要替家人着想。”她也不愿意摆长姐的架子了,决心扭过明芝的偏激,“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大家兴,才能保护个人。要是个个只求自己利益,岂不是乱成一团。”
话说到这时,初芝想到华北形势,若不是各地军阀利益不均,哪会让外敌在国土上放肆。她不由长叹一声,失了说话的兴致,“那时我也有错,听了三言两语就来质问。”年岁渐长,初芝回想当日情形,终是理解自己一时意气多次针对明芝,最为难的是大表哥。一个是多年来一直疼爱的小妹妹,一个是没过门的妻子,偏向谁都不好,可惜变化已经酿成,事到如今也无法挽回。
明芝不耐烦听这些,低头不语,好在乱纷纷中有人寻来找初芝去谈事,总算结束了这场姐妹谈心。
明芝正要走,顾国桓神出鬼没地钻出来,“晚上更热闹,现在走了多可惜。”
“明天还要上学。”明芝理由充足。
还有后天,友芝回来了,不知道会怎样想明芝只要一想到这,即使自觉已非昨日的她,仍是不由自主地气短。可恨的是无处寻找徐仲九,否则还可以跟他说上一点,他嘲笑也罢劝慰也动,有个人能说一说也好。
他去了哪里?明芝心里一动,总不能老是他想来才能见上一面吧。
徐仲九上回来,送她一根钻石项链。他说已经送过戒指,再简陋心意也到了,因此这回挑了项链,方便她出席宴会之类的场合。
明芝取出盒子,细细研究后肯定是在本地购买,说不定能从中找到线索。她叫了宝生,让他想办法去店里打探,找出徐仲九平时落脚的地点。
项链精致昂贵,灯光下熠熠生辉。
明芝看了很久,又收了起来。
她不需要这些。
明芝有个隐隐的念头,一年两年肯定完不成,不过她年轻,人生漫漫,可以缓缓谋求。
到了说好的日子,明芝放学时也没回家换衣服,穿着学校的制服便去了礼查。
大堂是一贯的热闹,门童见明芝坐车来的,给的小费又多,恨不得把她护送到房里。
明芝在楼梯转角站定静了静。
她在大堂见到一个人,罗昌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