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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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玉林听说了兵马赶来的消息, 从胡帐里走出来,一眼看见门口站着的人。

罗小义胳膊里挟着自己的盔帽,正站在那儿朝帐门探头探脑的, 撞见她出来一楞,接着又讪笑:「阿婵。」

曹玉林点了个头, 上下打量他一番, 他还是跟以前行军打仗时一样, 除了打仗什么也顾不上,好歹是个将军, 满面尘灰也不管,髮髻也乱蓬蓬的。

罗小义被她看着, 整了一整身上甲胄, 往帐门口走了两步。

天色眼看着就要晚了,风渐大,她也没邀请他入帐去坐, 刚好可以避一避,免得就跟傻站着吹风似的,他站定了, 瞄瞄她。她身上穿着胡衣, 却束汉人的男子髮髻, 不伦不类的, 不过他早已看习惯了, 又道:「听闻这回你是单独带着嫂嫂逃出来的, 所以我来瞧瞧你。」

「也不算, 」曹玉林道:「有三哥的近卫拼死拖着我们才得以逃脱。」

罗小义知道她从不邀功,想到折损的那些近卫也不是滋味,嘆口气:「跟随三哥出生入死的近卫折损了大半,也难怪三哥这么快就做了安排,肯定不会放过那群突厥狗……」

曹玉林打断他:「这些不必与我说,我已不在军中,你该知道规矩。」

战事之前,有什么计划和安排都是主帅与将士的事,她只在外围负责搜寻情报罢了,不能知道太多。

罗小义脱口道:「我正是想来与你说这事的,你就没想过回军中来?」

曹玉林问:「三哥叫你来问的?」

罗小义撇了撇嘴,的确是伏廷叫他来问这句的,路上的时候就说了,多余的半个字也没提。

「也不能这么说,我自己也是想问的。」他干咳一声:「毕竟都在阵前了,你那么有本事,埋没了多可惜。」后半句跟欲盖弥彰似的,自己说完都自己在心里啧了一声。

曹玉林沉默,右手下意识地握了一下。

这隻手的确握起了刀,握起时重有千钧,挥出时如缠泥沼,但抓紧后,斩下时,又如释重负。

可她还不能确定是否可以再面对突厥大军。

伏廷既然来问她,便是信任她清楚自己的情形。

她手又握了一下,摇头。

罗小义笑起来,倒好似是轻鬆了一点似的:「也好,不打仗还平安些。」

曹玉林眼睛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下,半个字没有,转头走了。

罗小义对她这冷淡模样已习惯了,盯着脚下的土地回味了一下自己的话,总觉着没一句说得对得起自己这张嘴,抬手就抽了一下自己。

冷不丁冒出一道声音:「小义叔?」

罗小义一楞转头。

李砚自后方而来,莫名其妙地盯着他,显然是已看到他刚才抽自己那一下了。

罗小义摸了下脸,摆两下手:「将我教你的拳脚多练几回,我还有事,先走了。」

李砚见惯了他玩笑模样,对他这一本正经的架势更莫名其妙,目送着他远去,心想这是怎么了?

帐中两道人影紧挨着,栖迟稍稍昂起头,眼睛扫到胡床上安稳睡着的孩子,又扫到一旁的铜镜里,里面映着拥着她的男人身影。

伏廷抱着她,从她的唇亲到她的颈边,被他泛青的下巴磨蹭出一阵麻痒。

栖迟胸口起伏,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肩头抵着一身的厚重铠甲:「你这样我没法再说下去了。」

原先正在说着逃出来的经历,但他忽然亲上来,就说不下去了。

伏廷适可而止地停了,一隻手臂揽着她的腰,低头问:「身体怎样?」

「要晕了。」她故意轻声说。

他嘴角动一下,知道她还在休养,按着她在胡床上坐下,看了看她的脸,又看了眼在她身侧睡着的孩子,说:「不用再说了。」

本是想知道前后情形,但听她说了个大概便不想再问了。

她身骄肉贵的,嫁了他却连生孩子都没个安稳的环境,再说下去他心里也不舒坦。

栖迟也不想提了,再回想一遭都觉得惊险,在这里安定下来后的头两晚还做了噩梦,只是都没说。

有时候她也会想,倘若那时候哪里差了一步,去医舍的时候发现医舍被烧了,或是生孩子中途突厥已攻入,境况不知要多糟。

但醒了便告诉自己是自己吓自己罢了,才算好受了。

她抬眼看向伏廷,手摸到孩子的襁褓:「若我没能逃掉,或者孩子……」

「别问这些。」伏廷沉声打断了。

他想都不敢想。

栖迟也觉得这么说不好,不吉利,于是又带着轻鬆地笑了:「你可还记得那个箜篌女?」

伏廷看着她,不知她怎么在这时候又提起这么个人来:「怎么?」

「她曾与我说,世上凡事有因必有果。」栖迟倚在床头,缓缓道:「边境医舍绵延,你军中兵强马壮,是我种下的因,如今才有我又一回逢凶化吉的果,这也是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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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必然是没事的。」

伏廷抿唇,竟然还觉得挺有道理的。

有时候的确佩服她,一颗心能如此的有韧性,不等别人来安慰,自己便先将自己安慰好了。

栖迟坐着,他站着,她的手指挨着他玄甲的前襟。

这种铠甲通体铁质,十分厚重,她用手指拨了一下上面冷冰冰的铁片,问:「为何不卸甲?」

伏廷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栖迟一下明白了:「随时还要回前綫是不是?」

他颔首:「突厥还会有动作。」

战事还没有结束,他是特地为了她和孩子赶来的。

栖迟也明白,见他肩头铁片上还沾了干透的血迹,便知他一路过来一定是与突厥兵交手了多次,跟着便想起了仆固辛云的话,所有所思道:「他们这次入侵得太过蹊跷了,像是有帮手,时机又寻得这么准,像是衝着你我来的。」

伏廷沉默一瞬,说:「我已有数,只是不敢确定。」

不是不确定,而是不敢确定。栖迟细心地察觉到这点细微的差别,不禁看了看他。

伏廷却没说下去了,他伸手扯了羊绒搭在她膝上:「歇着,这些事都交给我。」

栖迟「嗯」一声,虽然他说还没确定,这一句话,却还是让她有了种心定感。

「大都护,有军报送到。」帐外一个近卫低低禀报。

伏廷神色立时收敛,直起身说:「我先出去,让李砚进来,他该急了。」

霸占她到现在,也该让他们姑侄说说话,趁机也将战事的事转开了。

栖迟看着他走出去,人已坐正,早已挂念着侄子。

李砚后脚就进来了,身上雪白的锦袍已经脏了,一条手臂上包扎着布条,一看到她竟然什么也没说出来,在帐门口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短短几日,他已瘦了一圈,栖迟看着心疼,招了招手。

李砚缓缓走近,这才道:「姑姑,我一路上都挺好的,没遇着什么凶险,弟弟也乖。」

「真的?」栖迟看着他,知道他又是不想叫她担心。

李砚点头,看一眼床上的弟弟:「真的,就算有凶险,逃过了也就不算凶险了。」

栖迟抚一下他胳膊上的伤,衝着他微微笑起来:「你已长大了,是真正的光王府世子了。」

若她哥哥能看见他如今的样子,不知该有多骄傲。

天黑如墨,穹窿似盖,笼罩着草场。

大都护带子入部中,这对一方胡部而言是莫大的荣耀。

仆固京不可怠慢,少不得就要着手庆祝。

几个部族里的男子掳着袖子,兴衝衝地在草场上要宰羊,忽有一个兵小跑着过来传话:大都护下令不必费事,战事当前,一切从简。只需要为夫人多找几个仆妇照顾孩子即可。

仆固京原本还在旁亲自指挥,得了这命令只好作罢,感慨一句:「大都护实在节俭,为了北地连头一个孩子也顾不上。」说着连嘆两声气,摆了摆手,遣散了族人。

仆固辛云站在他身旁,朝远处亮着灯火的胡帐看去,想起那位夫人一向手笔很大,大都护如此在意她,岂会不庆祝呢,说不定是自己庆祝了吧。

……

胡帐里,灯火燃了好几盏,照得亮堂堂的。

帐门拉得紧,桌上摆着一隻装着热水的木盆。

新露抱着刚刚洗完澡的孩子送到栖迟跟前来,嘆息着道:「若是在都护府里,从出生到现在哪一日都该是热闹的,可现在三日都早过了,才得以为小郎君行三朝礼。」

栖迟接过孩子,无奈一笑:「那也没法子,谁叫这孩子会挑时候来。」

三朝洗儿是生子三日后的礼节,原本不管是洗澡水还是行礼的人都有讲究,洗澡水要用桂花心、柑仔叶、龙眼叶、石头仔及十二枚铜钱煮成,亲朋好友都得出席。

可现在是在前綫,隻走一个形式罢了,只有往洗澡水里扔钱的那一步,栖迟没略过,是自己来的。

通常是扔碎钱,她没碎钱,身上倒是有些飞钱,也沾不得水,最后新露洗一下她便压一张飞钱。

带着的全都给了,若非只带了这些,怕是还要继续。

就连新露都说:家主这是想将全部身家都给儿子了。

栖迟也是心存愧疚,这孩子一出生就遭了回罪,就想给他所有。

桌上还放着仆固部送来的两身小衣服,赶不及做,是别的孩子的,有些大,但也还能穿。

新露不禁又嘀咕,想她和秋霜为家主的孩子做了多少小衣服,皆是上等的名贵绸缎製成的,不想遇上这种凶险,一件也没带上。

「这下连衣服也是百家的了。」栖迟笑着说。

刚给孩子换上衣裳,帐门掀开,伏廷走了进来。

新露立即见了一礼,退出去了。

栖迟看着他:「你回来晚了,错过了一回礼。」

伏廷看了眼孩子,小傢伙躺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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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宽大的胡衣动了动小胳膊。

他第一回当父亲,哪里知道这些礼数,料想都是贵族里注重的。

「那就下回,」他说:「下回不会错过了。」

栖迟看着他在铠甲外又配上了刀,心里有数:「军报送到的消息不好?」

「突厥有动作了。」他说。

栖迟也猜到了。

外面传来两声脚步响,但没出声。

她却已听见了,问伏廷:「又有人来找你了?」

「嫂嫂,是我。」外面罗小义低声回:「没事,你与三哥说话吧,我等着就好。」

伏廷看了看孩子,转过头,握着她胳膊轻轻一推,携着她走到床尾,离帐门远了,才低下头看着她说:「大夫说大概要休养多久?」

「至少也得出月内的。」栖迟说。

伏廷想了一下,说:「我将兵马留在附近,也会交代仆固部,待你休养好了,我再来接你去我营中。」

如果不是知道她现在需要静养,他甚至想现在就带她走,此后隻将她放在眼前。

或许真该像她说的那样,学一学汉光武帝刘秀,将阴丽华直接带在身边。

栖迟听了这话,便知他是马上要走了,眼睫垂下,点点头,想想还是叮嘱一句:「小心。」

「嗯。」伏廷看她垂着眼,就自然而然盯住了她的唇,回味先前亲她的模样。

栖迟抬头看他,他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漆黑的眼珠敛在深深的眼窝里。

到后来床上的孩子哼哧两声,好似要哭了,才一下把两人给拉了回来。

他手掌在她腰上轻轻摩挲着,心想这小子真是选了个好时候,眼里竟带了点笑。

……

罗小义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伏廷才走了出来。

他立即走上前去,压低声说:「按照三哥的排布,果然有动静了,也许是那蛇出洞了。」

伏廷点一下头,回头看一眼帐门,往前走:「马上走。」

二人穿过草场前行。

伏廷走在前面,没听见罗小义再说半个字,扭头看了一眼:「曹玉林没答应?」

罗小义顿时回了神似的讪笑:「嗨,三哥真是料事如神。」

他沉沉低斥一句:「说你怂货还不认。」

罗小义又不做声了,他总不能死缠烂打,只叫人家不快活罢了。

伏廷点到为止,这种事情,他毕竟也插不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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