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他早早爬起床,煮好了一锅软烂易消化的粥,可推开门去叫人时,却发现奶奶已经在睡梦中离开了人世。
老太太走得很安详,唇边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就像是从来没有被疾病所惊扰过,是寿终正寝的一样。
随月生愣了半晌,徒劳地伸出手,轻轻推了推她有些冰冷的身体。
……她再也不会醒来了,再也不会摸着他的头,笑着喊一声他的名字了。
随月生的鼻尖有些发酸,他想哭,却又哭不出来,突然地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从嗓中溢出了一丝悲鸣,像是只孤独的小野兽。
自从奶奶住院,所有的开销都是线人那边掏的,家里的积蓄其实没怎么动,随月生花光了身上的钱,在城郊的墓地里给奶奶买了一块很小的墓,又立了一块很矮的墓碑,最后跪在墓前,磕了三个响头。
他直接旷了工,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仓促吃了点东西后倒头便睡,第二天一早,神通广大的线人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消息,掐着点敲响了他家的门,通知他可以启程了。
用对方的话来说,他什么都不用带,到了九州后自然会有人准备。随月生没听他的,简单收拾了两套换洗衣服,又找了几块布,将家里简陋的家具盖好,然后慢慢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仿佛要将它的样子永远铭记在心底。
在线人的耐心耗尽之前,他锁上了屋子的门,转头说道:“稍微等一下,我还有点事情要办。”
“你还有什么事?”线人的表情充满狐疑。
“你放心,我不会跑的。就算要跑,也没地方可去了。”随月生看清了线人视线中的不信任,又道,“你如果不放心的话,就跟着吧。”
线人点了点头。
于是二人一同走到了长街尽头的那家老旧的杂货店。老板坐在橱窗后的破木凳上半梦半醒,随月生见怪不怪,伸出手敲了一下橱窗。
“要买什么自己看……”老头睁开眼,见到他的身影后立刻瞪起了眼,“你小子,这两天跑哪儿去了?店里一堆事没人干,还不滚进来干活?”
“奶奶昨天走了,我去处理了一下她的后事。”随月生抿了抿唇,“我要去别的地方了,今天是特意过来跟您请辞的,这个月的工资我不要了,但有件事情要麻烦您帮下忙。”
手脚这么勤快的伙计不好找,老板有些不乐意,但随月生执意要走,他也没法阻拦,便垮着脸没好气道:“什么事?”
“我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奶奶的墓离这不远,想麻烦您每年过去帮忙除个草。”随月生说完,伸手在衣兜里翻了翻,却只摸出来几枚漏在衣服里的硬币。
钱已经在治丧的时候用完了,他有些为难地转头看了看,线人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掏出钱包随手点了几百块钱,一把拍在橱窗上,发出好大一声响。
老头当即就想发火,但他瞪着一双浑浊的眼一看,忽然认出了这个人的身份。
他突然就知道了随月生的去向,也知道老太太到底是哪儿来的钱去住院了——像他们这种人,一辈子都在生存的边缘挣扎,老了后要是生了病,都是在家里躺着。小病慢慢的就自己好了,大病的话,躺着躺着直接走了,未尝也不是一种解脱。
半晌后,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将钱收了下来:“你放心走吧,只要我在,都会去的。”
言下之意是,等他去世后就无能为力了。
随月生也知道他家里的儿子是个什么情况,点头道谢后转身欲走,老头却又忽然开口:“你……路上小心。”
随月生脚步一顿,抬起头环视了下自己工作了四五年的店。老头其实人不坏,就是嘴毒,但其实人不错,知道他们祖孙俩日子不好过,偶尔还会分点东西给他们。
“我会的。”他没转身,跟在线人的身后径直走了。
随月生当时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踏上的,是一条跟他想象中完全不同的路。
去往九州的旅程比他想象中还要恶劣得多。
偷越国境这件事,即使做得再大,到底也还是见不得光。在线人的带领下,随月生跟同城的其余oga一起,坐了几夜的车,一路颠簸着来到了一座靠海的小城,又在一家破旧的小旅馆中住了小安个月。
旅馆收费便宜,环境自然不会好到哪儿去,床单上有发黄的陈年污渍不说,提供给客人的水杯中也有厚厚的一层水垢。同行的oga中有个看上去就家境不错的,一直皱着眉怨天尤人,随月生倒是接受良好,一句抱怨的话都没说过。
半个月后,货船到了。
船上的待遇比旅馆里还要差上许多。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他们这群偷渡的人不被允许踏上甲板,只得一直在最底层的船舱里闷着,吃喝拉撒都在同一片地方。
说是舱室,其实只不过是用木板隔出来的空间,大小和囚笼差不多,还挤了四五个人,餐食是发黑的面包,和稀得能数清米粒的粥,一天两顿,勉强维持着饿不死人的水准。
船舱里常年潮湿,时不时还有老鼠飞奔而过,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洗澡明显是个奢望。
随月生和其他的oga一样,一直咬牙忍耐着,可那个娇弱的oga却受不了了。他跟随月生同舱室,住进来的第一天,身上就气满了红色的疹子,每天都在抽抽搭搭地哭。
随月生听着烦,吼了他几句,没气到什么效果,也就作罢了,又过了几天,舱室里的其他人忍无可忍,一起将那个娇气包揍了一顿,后者总算是安静了。
又过了没几天,娇气包使尽浑身解数,勾搭上了那个来给他们送饭的alpha船员。他有时会跟着对方一起出去,然后浑身带着青紫的痕迹回来,腿上还有或深或浅的指印,但相应的,他的吃食要比其他人好上不少,偶尔还能分到一小块水果。
大概是因为随月生是唯一没揍他的那个人的缘故,他一直很亲近随月生,有时会挪到随月生身边跟他比划,说船员今天带他上甲板看了一眼,大海很大,海风很咸……
随月生瞥他一眼,懒得说话。
货船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中行驶,间或在城市中停靠,船舱中的人一天比一天多,随月生上船的时候特意观察了一下,还有一多半的舱室是空着的,可这么一路航行下来,舱室也慢慢满人了。
关在舱室中的生活不见日月,没法靠大自然的活动判断时间的流逝,随月生只能通过一天送饭两次这一点来粗暴地计算日期,等他数到十月份时,货船终于停了。
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它静悄悄地停在了泰清的一个偏僻码头。
别的oga陆陆续续地都下了船,有人踏上地面时,甚至跪下来亲吻了脚下的泥土,随月生想跟着他们下去的时候却被带船的蛇头拦住,紧接着,后者又点了几个oga的名。
“还没到你们的目的地,你们的丈夫住在更繁华的地方。”
然后他让人领着这群oga去了船上的浴室,冲了几个月以来的第一次澡。
清洗干净的oga们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连夜坐上了一辆货车。
随月生混在其中,不着痕迹地将他们打量了一遍——押运他们的两个alpha看上去人高马大的,而留下来的这群oga长相明显更加出色,之前跟他同舱室的那个娇气包也在其中,新奇地左右打量个没完。
他们还是躲在货车的车厢中,但这一次,吃食要比在船上时好上许多,每餐都能吃饱不说,有天晚上,每个人还分到了满满一杯牛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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