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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又说道:“你能保他到今日,已是不易。他此番故去,也算得了解脱,你不要太过悲伤。”
这话说得挺诚恳,我都想跟着点头。
沈淮却无动于衷,开口道:“皇兄,您别再说了。”
他这几日很少说话,此时听起来嗓音格外干涩,让人想给他捧一盏茶。
皇上拿他没办法,摆了摆手让他回去,临走时又吩咐他好好歇息。
我这才有些疑惑,沈淮和他二皇兄的关系什么时候这样好了。
当年我在宫里给皇子们当伴读的时候,沈淮因为年纪最小,性格又乖顺,满座中只与我玩得来,跟二皇子更是没打过多少照面,压根不熟。
真是府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皇上的开解没起作用,奔波半日,一到王府,沈淮就跟游魂一般直奔卧房而去。
我跟在他后面,快到时却愣住了,前面是我的房间,不是他的。
沈淮脚步顿了顿,显然也意识到了,但没转向,径直往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我突然想起,曾经沈淮经常这般,风尘仆仆地跑到我这里,像是刚从外面回来,就着茶和我聊天,聊的尽是些不着边际的闲事。偶尔脸上藏了些许不虞,但他不说,我也不会问。
房中一切摆设如常,没人进来收拾,这是沈淮吩咐的。
沈淮大概累极了,独自坐到床边,倚靠在床头上。
我四处打量着旧居,突然,一片宁静中,身后传来沈淮微哑的声音:“小舒。”
我一惊,下意识地转过头去:“阿淮?”难道他看得见我了?
却见沈淮将脑袋埋进我躺过的床铺里,又喃喃念了一声:“小舒。”
原来是在自言自语。
我上前去看他,沈淮侧倚在我的床上,发冠已经歪斜,黑发如瀑,更衬得他脸色苍白。
他的睫毛密而长,垂下时就遮去了眼中的光彩,我正默默看着,就见那眼睫微湿,一大滴晶莹从中垂落。
我一时无措,混乱之中伸手去接,几滴泪径直从我的掌心穿过,砸在床铺上洇出痕迹,我连半点温度都没感觉到。
沈淮的眼泪应当是滚烫的,他很少哭,上一次还是在几年前我和他重逢的时候。
那时我已经神智昏聩,蓬头垢面地躺在桥洞下的乞儿之间,不知皇储之争到了何等地步,只知道孟家不是第一个牺牲品,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家仆扮作我的模样替我去死,我侥幸偷得一命,却重病缠身,活不长了。
前尘旧事化作厉鬼,夜夜索命,梦里宫墙的砖缝里都渗出血来。
唯独庆幸的是,沈淮的母妃是个急流勇退的聪明人,在京中有变之前,让沈淮跟着大将军去塞外西征了。他远在万里之外,风雪之中,不会染上半分脏污与血腥。
却没想到一夕之间,万里之外的人找到了我,我正发着高烧,双眼模糊不清,听到那人在我耳边念我名字,才依稀分辨出是沈淮。
我以为又再做梦,却在下一瞬被揽进温热的怀里,紧接着滚烫的水滴落在我的脸上肩上,将我从昏沉梦境中一把捞了出来。
那个时候,我的手太脏了,没有伸出去为他拭泪,如今,更是连接住眼泪都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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