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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天监算好吉日,新帝登基大典便定在四月十六,新帝后宫空置,除了一正妃两侧妃再无旁人。
按理来说,立后也该提上日程,多有官家爱重皇后,登基与立后大典同时进行。
可偏偏赵邺不提,三人如今连份位也没有,旁边伺候的人也不知道怎么称呼,便一律都唤作娘娘。
顾温茹家中失势,她父亲顾徽是先皇亲自罢免,赵邺便是有意起复顾徽也寻常,当儿子的难不成还能与老子对着干不成。
恒哥儿今年八岁,已到了知晓些事的年纪,母亲纵然在他面前不曾说过什么,但他心里隐约清楚几分。
这两日,沈侧妃说是身子抱恙,连到母亲这儿请安都不曾。
都知道沈侧妃来自沈家,那陈国公的嫡亲外祖母却也是沈家的。陈国公是爹爹至交,且确有才能,否则祖父在时,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恩赐了他从三品礼部侍郎。陈国公年三十,比爹爹还要小上两岁。
“娘娘,爹爹曾与我说过,日中则移,月满则亏,爹爹并非拎不清的人,您莫要忧心了。”赵恒与顾氏道。
顾氏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她自幼念四书五经,知孔孟之道,更觉三纲五常为立身之本,她唤了赵恒近身,笑了笑道:“我心中并没有事,只大概换了地方,这两日身子不大舒服,平白叫恒哥儿担心。”
倒是她自己想岔了,她与官家成亲十数载,虽不说了解官家,可他为人却还是清楚。夫妻情分暂且不论,恒哥儿是他事无巨细,悉心教导着长大的,如何会在这上头让恒哥低了一头。
且她并无过错,当初又是先帝主婚,官家岂会不顾伦理纲常。
如今朝中宰相夏廉、薛文素,夏廉家大娘子曾与陈元卿相看过,要不是先帝敲打,险些成了陈元卿岳丈。至于薛文素,他曾为帝师,在赵邺跟前分量自然不少。
这两人同时递了折子,恳请皇帝立后,后宫稳固,方能安民之心,却都让赵邺留中不发。
旁人只猜测着皇帝许不那么喜顾氏,想立侧妃沈氏为后。
然而王守英最是了解赵邺的心思,官家这心里,怕真正想立的是国公府的那位。可这非但于礼不合,太后娘娘那儿也不会同意,否则今儿上午也不会特意来垂拱殿与官家说了好些子话。
官家贵为天子,虽说可随性行事,但他如今刚继位不久,立后乃是大事,无故贬妻为妾,恐要遭人诟病。
那大庆殿里头的柱子怕都不够那些谏臣来撞的。
连太后娘娘都说,假以时日,将那陈娘子迎进宫来,官家想宠着也行,想立为贵妃,甚至以后立后也无碍,只当下不行。
太后娘娘一心为了官家打算,连王守英都觉得这便再好不过,况那位贵人生的小主子,以后怕是造化不浅。
王守英站在一旁伺候着,发了会儿呆,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官家已站起身往殿外走。
“官家。”他忙追上前来。
赵邺脚步未停,只与他道:“我要出宫一趟。”
王守英一愣,这大半夜的,官家要出府,万一出了点事哪个能担待得起。
“官家,您要去哪儿,奴婢令人备辇。”
却让赵邺瞪了眼。
他立刻反应过来,改口道:“那奴婢伺候您更衣罢。”
夜色已浓,国公府正门紧锁,几个门房在后头打着瞌睡。
赵邺仅带了王守英一人,只身骑马过来。等赵邺在府门前站了会儿,他才紧赶慢赶从后头过来。
“爷,奴才去敲门。”王守英气喘吁吁道。
那里头门房听到敲门声,只将门开了个小缝,道:“这么晚了,谁啊?”
“还不快去请你们国公爷出来迎驾。”王守英扭头看了眼站在风中的赵邺道,这天还没有完全热起来,夜里湿气重,爷这若是有点闪失可如何是好。
王守英去了势,嗓音比寻常男子尖一些,那门房原本觉得他眼熟,再乍听了这声,往外一看,忙跪下叩首。
“还不快去!”
那边陈元卿已搂抱着幼金歇下,外头守夜的丫鬟匆匆过来敲门,陈元卿披了衣裳下床,片刻后去而复返。
“怎么了?”幼金衣裳不整,刚才两人才厮混了回,她肩处还留着红印子。
陈元卿走过去帮她把中衣理了理,思忖须臾道:“幼娘,这会儿你且去长姐院中,请她去园子里看花,如今桃花可是正盛。”
幼金狐疑地看他:“这会子长姐早歇下了,又不是疯了,谁黑灯瞎火喊人起床赏花的。”
“你只将她带到留亭那儿,四周窗棂掩了,你自回来。”陈元卿又道。
听他这话,幼金更觉得讶异,夜里无故搅人清梦就算了,邀人赏花还自己先走,哪有这样的道理。
陈元卿却已在自顾自更衣,道:“回头我再与你说罢,你先去长姐院中,我出去迎驾。”
他虽语焉不详,但话里话外这意思,容不得人多想,幼金念及官家说是和陈元卿自幼交好,与长姐
', ' ')('也是认识的。
她心里咯噔一下,抬头去看,陈元卿却已出了屋子。
陈令安果真已歇下,她直接让婆子将幼金领进屋,见幼金过来,笑着道:“幼娘怎这会儿来我这儿,可是与二郎拌嘴了?你莫理他就是。”
幼金语言又止地看了她眼,她有些说不出口。
“长姐,我不大睡得着,这……园子里桃花开得正好,我让人温了酒,我们去留亭坐坐吧。”幼金低着头,轻声道。
陈令安盯着她笑了笑:“幼娘,你委实不大会说慌,不过我陪你去就是。”
便要唤人来更衣。
“长姐。”幼金又唤了她声,道:“我不想瞒你,刚才我们已歇下,门房来禀告说官家来了,这会儿夫君已去迎了……你若不愿……便不去……”
陈令安已起了身,牵了她的手叹道:“可真是个傻丫头。”
幼金容貌又生得好,今年才二十二,比陈令安小了一轮,但陈令安站在她身边,只着中衣,鬓发散着,竟半点也没被比下去。
幼金看着陈令安眉心那点红,竟不由自主地脸红了,愣愣地由她牵着手。
宝珍伺候陈令安梳洗完,陈令安帕子掩着打了个哈欠,与幼金道:“幼娘你回去歇着,我自己去就好。”
幼金闹不懂究竟什么情况,不过还是听她的话回了箬山院。
国公府里“留亭”,以前赵邺幼时来府上倒是来这儿过,陈元卿默不作声领了他来。
赵邺指着那亭子下面的假山石洞笑道:“陈二,你可还记得,我那会儿顽劣,差点从上头掉下来,还是安娘从楼上窗棂爬下来把我拉住的。”
陈元卿抿唇想了想点头。
“如今虽除了服,但陵墓尚未修好,先皇灵柩当要再停五六月才能下葬,我也算是有孝在身。”赵邺看了他会儿忽道。
两人都是聪明的人,赵邺这话说得莫名,但陈元卿听懂了。
陈元卿虽是清楚两人纠葛,但身为帝王,深夜来到臣子府中私见外眷已是极大不妥,若再做出些过分的事,丢的可是陈家的面子。
如果叫林氏晓得,只怕要将陈元卿骂死,明日就能穿着诰命服去太后宫中哭。
他恭恭敬敬地行礼道:“臣先告退。”
陈令安独自在亭子二楼吹了会儿冷风,走过去欲将窗棂掩上,一低头,就瞧见赵邺人站在窗下看她。
清冷的月光落在他身上,似笼了层薄薄的纱,这人如今大权在握,当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站在那处,轻唤了她声:“安娘。”
陈令安关了窗。
那人带着满身夜露而来。
他顺手掩了门,在她面前石桌坐下。
陈令安却突然起身行了跪拜之礼,赵邺忙去将她扶起:“安娘你这是作甚?”
她抽出帕子轻掸了掸裙上灰尘,又随手将帕子扔在一旁,道:“官家夜里来我陈家已是极不合规矩,难不成不是以权势压我们就范的?”
她上回说,等你真能奈何得了我再来说旁的,这人不就来了。
“不是。”赵邺却道。
陈令安看了他眼,知道他还有话要说。
赵邺怔了片刻又道:“安娘,我今夜前来,只想问你,若我立你为后,你肯不肯嫁我。”
闻言陈令安一愣,她手无意识在石桌上敲了几下,方才道:“赵三,依你的性子,断然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来。孰轻孰重,你当比我分得清。”
“安娘,你只要应声就好。”他道。
她与赵邺认识近三十年,果真是不大一样了。他如今当了几天皇帝,掌握着生杀大权,这语气虽是温和,话里话外却透着股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帝王气。
她摇头道:“赵三,你明知道我的答案。”
“你说。”他盯着她道。
陈令安唇角含笑:“我不愿意。”
赵邺不说话,她又重复了遍。
“我不愿意,赵三,你回去罢,当好你的皇帝。”
他神色未变,好似这些日子来的奏折,还有娘娘的劝说他都未曾真正地放在心上,他来寻她,就是为了她一句话。
“安娘,你当这京中有几家干净的,那些个人前脚敢在殿上撒泼,后脚我能就让他无颜去见祖宗。”赵邺道,“旁人也只会以为我娶你是因为陈二。”
陈令安盯着面前这男人,他比自己小两岁,她见过他幼时、少年的模样,后来两人断了,再见时他面上青涩早褪去。
她向他招了招手:“赵三,你坐过来。”
赵邺看着她,起身坐到她身旁,她叫他低头,他也照做了,鼻尖顿时入了股香,是她身上的味道。
她小心翼翼,在他发顶摸索了会儿,却是拔了根银丝出来。
陈令安拍了怕赵邺的肩示意他来看:“你瞧,你都生了白发,我家姐儿今年十三,都快到了能议亲的年纪,你家那小娘子也不小了罢。你我若还执着于这点子情爱,以后当了祖父母,也不怕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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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邺抿着唇,这妇人又在哄他,她惯来会哄人,他道:“我不想听这些。”
他轻搂住了她,也仅仅是搂着而已,并未做旁的。
陈令安仰头看了他眼,她又叹了口气。
“赵三,以前我认为自己的确喜欢过你的,然而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你知道我生母吧,她那么蠢笨,竟为了个男人生生丢掉了性命,我绝不想落得她那样下场。”她伸指虚掩住他的唇,阻止了他欲说出口的话,“你听我说。”
“你怨我一声不吭就另嫁他人,然而自你十四岁后的两年,我未必不曾受过煎熬。或者我知道我若跟你说了,你大概会认真权衡。可是赵三,我最不愿勉强别人。”
她歪头,盯着亭柱上的莲花铜灯:“后来,我与袁固成亲,他是个好人,我也觉得真心爱过他,可惜袁固心太软又太过懦弱敏感。对我、玉姐儿如此,对他母亲、他妹妹也是如此。我上元节遇到你那时,他纳了个妾室。”
“你瞧多么讽刺,若是这样,我当初嫁给你岂不是更好。”
赵邺抵着她的鬓发,唤道:“安娘,你嫁我罢,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赵三,对我来说,爱太廉价了,这些年我才渐渐明白,或者我从来都是凉薄的性子,我并未真正爱过你们任何一个,才能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去。不动心,自然也没有人能伤害到我。”她道,“不止是你,任何人我都不想嫁,你明白么,我如今活得快活,妇人未必就要嫁人才好。”
他捏紧了她的肩,没吭声。
她皱着眉:“赵三,你看这话连母亲和陈二我都没有说过。你在我心中,终究与别人不同。你我自幼相识,你于我与陈二无异,都是我亲人,况你我还有睿哥儿。”
“赵三,如果你当真以权势压我,我会顺从你的。”她笑道,“毕竟你如今是官家,若因为我给国公府带来灾祸,陈二怕是要恨透了我,上回他还责备我完全不顾念家族。可我知道,你不会的,是么?”
陈元卿远远地守在留亭外面,许是风吹的缘故,打了好几个喷嚏。
“我不知道。”赵邺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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