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知后来每次徐世钦去交稿时,掌柜却总是推三阻四,评其书稿未达要求。
几次三番后徐世钦慢慢也明白了过来,自己怕是被人下套了。
他未声张悄悄在书肆外蹲守了几日,果然发现了好些学子都被掌柜诓骗了。
明白在京中这个地界敢这般行事坑人的书肆定不会简单,仅凭自己势单力薄无法讨回公道。
徐世钦不动声色的聚齐了所有受害者,联手去书肆讨回质押银两。
本以为众口悠悠,掌柜必会无法否认,退还银两,可谁知那书肆的幕后东家早年草莽出身,行事霸道惯了。
见他们人多,竟直接寻了几个凶神恶煞的打手以寻衅闹事之名将人都赶了出去。
徐世钦这边虽然人多,但都是些弱不禁风的书生,又怎么会是他们的对手。
书肆在这条街上不知坑骗了多少学子,皆因那些学子都是家中贫困无权无势之人,被骗后去理论反而还要挨顿揍,告官又因证据不足无法定掌柜的罪,反而只会招来更残忍的报复,最后都不了了之了。
书肆久而久之在京中臭了名声,但经常还是会有初到京的学子被骗,只因无人奈何的了他们。
但这一次许是因为他们人多,虽未顺利讨回银子,但终归还是将事情闹大了。
往日那些敢怒不敢言的街坊百姓顺势都对着书肆骂骂咧咧,唾沫横飞,好不热闹,赵观南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那时的他不过一刚满十三岁的少年,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
本以为这边是有什么新奇之事,想过来凑个热闹,谁知会是这样一个欺行霸市坑蒙拐骗的官司。
年少冲动的他,二话不说就开始动手教训起人来,结果可想而知,那个几看似高大实则只有蛮力的打手在他面前不堪一击,即便那时他还只是一个小小少年。
见状不对,掌柜赶紧去报官,谁知官差来后反而被少年骂的狗血淋头,说他们纵容包庇,不思作为,官差们那愣是一句话也没敢多说。
掌柜这才明白这个少年来头不小,悔之晚矣,不得不将银两全数退回,书肆也被封了,人自然也没逃掉,被官差押了回去。
徐世钦和赵观南就样相识了,得知是徐世钦把人聚集联手讨公道的事,赵观南欣慰他总算见到一个没那么迂腐固执的书生了,书生总以为这世上谁都是讲理之人,可这世上的恶人是只听拳头的话。
顺利拿回了银子,众人都十分感激赵观南,心中明白若非他,这银子十有八九是难要回来,而且往后还会有别人被坑。
但也知这帮了自己的少年非富即贵,他们那点谢礼人家肯定也看不上,便每人都凑了钱让徐世钦以众人的名义请他去酒楼吃酒,聊表心意。
赵观南一张嘴说不过众人,盛情难却也就不再拒绝。
就这样一顿酒,赵观南得知徐世钦的身世,惊其在经历过种种苦难后竟还能这般奋发向上,心中佩服之余起了结交的心思。
从那以后二人渐渐相熟,不过月余后,一日徐世钦出去之时,交代齐昭说会带个小兄弟回家,让她多准备两个菜食。
齐昭只记得那时的小世子的年岁不大,身量才不过到她耳边,唇红齿白的像画上的仙童。
明明是稚岁却如大人一般,一本正经的唤徐世钦为徐兄,齐昭同他打个招呼,他竟还会结巴。
当时的齐昭觉得好玩就故意逗他,让他叫自己姐姐,少年羞得满脸通红,却还是喊了,现在想来他当时的模样还真是可爱。
那几年齐昭三天两头的总会在家中见到他一次,他还给徐世钦介绍了一份不错的差事,在一家布坊做账房先生,每月盘点一次记账即可,事情清闲却酬劳不菲。
后来徐世钦到了户部任职后才知道原来那家布坊是穆北侯府的产业。
那几年两人甚是相熟,他黏徐世钦的程度让齐昭只觉得家中多了一个听话的弟弟。
慢慢的不知怎么回事,许是孩子大了,他们关系越来越疏远,再后来他就去了漠北从军,她们就再也没见过了,直至上次在云间寺的重逢。
现在想来时间过是真快啊,这一眨眼竟然都过去了八年了。
随着车夫的“吁“”声,马儿停下了哒哒的脚步。
齐昭的思绪被拉回,提裙下了马车,抬头看了眼高悬了徐府二字牌匾后,缓步进了府中。
简单洗漱后,一直昏昏沉沉的脑袋好似也清明了不少,贯珠端了一杯姜茶进来关心道:“夫人喝点姜茶歇息一会儿吧。”
齐昭接过姜茶,因为烫小口小口的抿着,一边看向贯珠交代道:“这几日奔波你也辛苦了,先回房休息吧,我待会儿喝完就歇下。”
贯珠又看着夫人喝了好几口姜茶后,退了出去,她倒是不觉得疲乏,小时候父亲盯她练功之时不知道比这辛苦多少,她都习惯了。
许是因为风寒,齐昭这一觉从下午一直睡到暮色降临,迷迷糊糊中做了许多光怪陆离匪夷所思的梦。
悠闲靠在长廊上的闭眼假寐的贯珠,在听见脚步声后眉头蹙了一瞬,随即舒展起身想前迎了上去,脸上带了笑意,在徐世钦要往房里去时,客气的拦下了他:“夫人还在歇息。”
徐世钦脚步一顿,还未开口,房中传了声音。
“贯珠,让他进来吧。”
被外面动静吵醒的齐昭起身披起外衣,拿起桌上的备的火折子抜开吹燃后点亮了房中的蜡烛,昏黄的光一下铺散开来。
刚放下手中的火折子,徐世钦就走了进来。
见她脸色苍白立刻担忧的走上前,想去触摸她的额头看看可有发热。
他刚才回府时就听下人说夫人染了风寒,官服都都未换下就过来了。
齐昭侧身躲了一下,拢紧了身上的外衣坐下后开口:“我没事,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抱歉,我不知你今日回来,未去接你。”
徐世钦坐在她边上,也不等她回自己,又问:“这一路还顺利吗?”
贯珠奉了热茶上来,放下后又退了出去。
“嗯。”齐昭点点头,把手放在发热的茶盏上暖着。
见她点头,却丝毫不和自己提她遇刺的消息,徐世钦眼眸微动,而后又带着笑轻声询问她:“你刚醒,还没用膳吧,我去让贯珠···”
“世钦,月末了。”齐昭抬头看向他,提醒着道。
徐世钦的话卡在喉咙里,有些无措的拿起桌上的热茶,却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他苦涩的笑着。
离她们约定的一月之期已经到了,这一次连徐世钦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借口再去挽留她了。
是他想的过于简单了,不论是他和妻子之间的问题还是躲在背后的操控者,这一个月他好像什么也没改变。
事情远比他想的要棘手的多,即便他知道幕后的是谁,可无凭无据也无法扳倒他,
“昭昭,再有几日就是我的生辰了,陪我过完生辰再说好吗?”
徐世钦的话中满是恳求,齐昭听得心中酸涩。
她一低头泪珠快速的掉在了衣裙上,明明已经做好了决定,可为什么还是这么难过。
暮色沉沉,整个小院唯余萧萧风声,廊上篾灯被吹的摇晃不止。
房中那盏如豆星灯几度折腰欲灭,多番挣扎求生,一如齐昭和徐世钦之间仅存的那一丝羁绊,淡薄又脆弱。
但终归还是抵挡不了摧残,房中陷入了黑暗。
第13章表哥,我只敢信你。
这晚最后,齐昭还是答应了徐世钦的请求。
她们幼年初识,彼此相伴十余载,即便最后做不成夫妻,但却还是亲人,这世间仅存的亲人。
徐世钦的生辰是二月初三,齐昭记得那天是惊蛰,仲春时节桃红梨白,山河初点妆,是个好日子。
甫一进入二月,春累乍响,雨水开始多了起来,白日渐长。
宝华街柳宅内,萍儿抖了抖油纸伞上的雨滴,收起靠放在门外,抽出帕子掸去褶裙上的污渍,提步迈进堂中。
细雨绵绵,更添湿冷,柳絮见她冻得发红的手指,微抬起秀美的下巴,示意她先去火盆边上烤烤手,自己则看着桌上的信笺发深思。
半月前,徐世钦放话要纳自己进门,甚至还毫不避讳的遣了媒人上门下礼。
如今这城中百姓大多知道了,她这个出身风尘工部侍郎的前未婚妻,要进徐府了,坊间传的人尽皆知,可徐世钦那边却突然没了下文。
那边来信又催的急,促她早日进府,言徐世钦进来动作不断且行事诡异,柳絮亦觉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松风那边礼物三天两头的未曾断过,安胎之药更是日日未停。
可越是这样柳絮越觉得心中发慌,她将手放在平坦的小腹上,渐渐收紧。
炙热的炭火让冻僵的手指慢慢恢复了灵活,萍儿捏了捏手掌,踌躇的走到小姐身前,犹疑着开口:“小姐,今日刑部那边又传来消息,说小公子上回的伤势又加重了,在牢里艰难度日,求您救他出去。”
自前日小公子一下狱,小姐得知消息后却只是冷笑着骂了一句蠢货后,便没了下文,萍儿也有些猜不透小姐的想法。
虽然这小公子是半路来的,但之前有段时间内小姐是真的掏心掏肺的对他好,不仅锦衣玉食的供着,甚至还托徐大人请了名师来教导,还吩咐府中下人皆唤其小公子。
黛眉紧锁,娇妍的脸上毫不掩饰的嫌弃之色闪过,柳絮款款起身看向萍儿,蓦地笑了,而后又摇摇头,“小公子,哈哈哈哈”
“他算那门子的小公子,烂泥就是烂泥扶了墙了也还是烂泥。”柳絮敛了面上的笑意,不屑道。
“那?”小姐的话,似是而非,萍儿还是不解。
柳絮移步至门帘处,斜飘的细雨将屋檐下打湿。
朦胧的雨幕里她好似看见了当年那个总爱追在自己身后的小小身影,那般的乖巧听话,却还是死在了那些无情的刽子手下。
行刑那日的雨应该比今日还要大上许多,那时她因几度寻死被捆了关在教坊司中的柴房内,四面门窗紧闭,她窥不见外面的天色,但那砸在瓦背上的每一滴雨水是那么的响亮,汇聚成片变成了红色的汪洋,那是她柳家满门的血。
指甲陷入掌心,柳絮却觉得痛快。
她缓缓伸出手去接飘进檐下的雨滴,面色变的冷硬无比,嗓音依旧温柔,“一个玩意儿罢了,便是死了又何妨。”
那般腌臜的人,那里比得上自己的阿弟,若不是见他眉眼见有几分像阿弟,幻想阿弟长大后是什么模样,又怎会将他留在身边。
可赝品终究是赝品,那胡天宝为了富贵讨好于自己,竟然把姓也改了,好吃懒做又贪财好色,蠢笨如猪也就算了,竟然还不知死活的想去羞辱徐夫人,简直是不知所谓。
阴沉沉的天空中,惊雷阵阵,闪电不时划破苍穹,却始终只是雷声大,雨点小。
红墙绿瓦的宫墙下,宫人内侍们皆脚步匆匆,唯恐细雨湿衣。
赵观南这几日时常入宫,除了后宫不便踏入,几乎走遍宫内大大小小的每一处,可始终未曾找见想找之人。
他将目光落在那重重宫苑之处,静思了良久,终于还是放弃了心中的所想。
罢了还是慢慢寻吧,他就不信,即便那人真是在后宫当差,他还能躲在里面一世不出来不成。
就在赵观南打定主意正要出宫之时,一行人穿过垂花门,脚步叠叠出现在赵观南的眼前,打头的那个身着姜黄色金丝绣五爪飞龙软锦常服,朝着赵观南而来,后边追着一众内侍宫女。
赵观南见状忙迎了上去,俯身行礼后,担忧问道:“陛下,冒雨出行怎么也不坐御撵?”
嘉定帝近年来,因操劳国事身体积弱,大不如前,身形亦是消瘦,稍感寒凉便易生病,宫人内侍伺候时都是万分精细。
天子年轻的脸上因着方才急行带了些许血色,瞧着人也精神多了,他走近亲昵的一推这个与自己同岁的表哥,语带埋怨:“还不是为了赶来见你,怎么进宫了也不来找朕。”
二人年岁相当,打小就玩在一处。
在高衍还只是后宫之中一个毫不起眼的皇子之时,因自己母妃早逝,他在后宫之中孤苦无依时是姑母时常带着这个小小的表哥来照看于他,度过了他丧母后最难捱的一段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