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斯特永远都记得凯思琳跌跌撞撞朝他跑来的画面。
夜晚视线不明朗,她着急也没留意脚下,于是就被地上的锄草刀绊了一交,险些跌倒。他和克莱尔站在灯的一旁,目睹了她这狼狈的模样。
“怎么了?”
“你…你快看这个。”凯思琳喘着气,把拆开的信封拿给他看。
莱斯特皱了皱眉,把她拉到灯光下,这才让他看清了信封上的火漆印,“这不是剑桥大学寄来的信吗?你慌张什么?”
凯思琳摇了摇头,她没有力气解释,直接把那封信递了给他。莱斯特一行行扫过那些文字,读到某个位置时,他愣了一下,慢慢睁大双眼。
“莱斯特哥哥?”克莱尔小声地问,攥紧他的手。
莱斯特没有回应她,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半个字,然后,他便像着了魔一般,边读着信,边牵着她走回屋内。
凯思琳把克莱尔带回房间哄她睡觉,待她睡着后,凯思琳回到大厅,急忙问:“我现在面对一个很严峻的问题,我该怎么办?去还是不去?”
“凯思琳,我们先不讨论去不去的问题,你得知道,卡文迪许实验室很少很少,几乎未曾对外邀请科学家进去做研究。”莱斯特一只手搭着椅背,祖母绿的瞳孔直勾勾地看着她,“况且你还不算是一个科学家。”
凯思琳咬了咬嘴唇,此时的心情十分复杂,过度的惊喜已变成一种恐惧,她知道这恐惧是来源于对自己的不信任。
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天真地以为自己能解开世界上所有的难题,她知道自己不是神,也会犯错,更何况这世上有很多事情,不是够聪明够勇敢就能解决的。她只能不断尝试,不断竭尽全力,当这个世界存有太多不确定数时,“尽力”已经是一件很伟大的事了。
凯思琳从小就知道自己和身边的人不一样,走路都高高地扬起下巴,因自己的不平凡而感到优越,一股深到骨子里的傲气就是在那时候产生的。那时,她作为天文学的天才才刚开始崭露头角,还没尝到不平凡带来的孤独,感受活在别人期望里的压力。
那时天真快活的她,还不知道“担心”二字怎么写,不知道等她长大后,会面对很多人生的交叉路口,一旦走错了就会万劫不复。要谨慎做每一个决定,还要提防盘旋在上空的秃鹰。
这些道理都要在成长路上慢慢摸索,可命运有时就是那么残忍,她人生第一次的巅峰和崩落,几个足以影响将来的重大决定,不偏不倚,都在她十四岁那年同时出现了。
尚未佩妥剑,转眼便江湖,当世界不停催促着你快点长大,你不得不长大。此时,面对重大决定的她,头脑一片混乱。
莱斯特看不下去,抓着她的肩头晃了晃,试图把她摇醒,“嘿,清醒点,这需要你自己去做决定,我们的意见你只能当参考,毕竟,未来是你自己的。”
见凯思琳依然愣愣的,他眼里闪过一丝担忧,继续说下去:“要不然,你先和爸妈还有多恩教授商量,过几天再做决定?”
“谢谢你莱斯特,我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凯思琳冷静地开口,声音毫无起伏。
她的内心刚经历了一番剧烈的拉扯,才挣脱一个难缠的网,她尝试列出各种可能性,谨慎地思考,而最后,在简单和困难之间,她选择了困难,“我会去。”
——
图书馆里安静得只剩下翻动纸张的声音。
一个矮小的身影在够一本她压根就够不到的书,在她恼怒又不知所措的同时,一只手越过她的头顶,细长的手指轻轻把书扣了出来。
“嘿!拿到了。”
凯思琳顿时松了口气,感激地说:“丹尼尔,谢谢你。”
“不客气不客气。”眼前的黑发男孩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你应该让詹金斯教授向学校申请,在图书馆里多放条梯子。”
她无奈地耸耸肩,“看来只能这样了。”
两人还在继续说着话,伫在书架前许久,惹得不少经过的人好奇观望。
“杰瑞,那边那个女孩是哪个学院的?以前没见过。”一个金发,戴着圆框眼镜的男生捧着一本参考书回来,往书架那边偏了偏脑袋。
坐在对面的人抬起眼,他身材瘦削,棕色的头发略有些凌乱。他目光往那个方向望去,然后继续看回手里的书,声音平淡地说:“她不是这里的学生,看到她袍子上那个徽章了没?她是卡文迪许邀请的科学家。”
“什么?”金发男生低着声音喊道,“完全看不出来,而且还这么年轻。”
“别光顾着惊叹,你那关于百年战争的论文写到哪里了?”
丹尼尔一只手撑在书架上说:“晚上记得去天文塔,我们要研究金星运行轨道的演变。”
然后他瞥了眼她手里那本关于金星的论文集,叹了口气,眼角却是笑着的,“希望你能在11点前准备好资料,祝你好运,晚上见!”
“晚上见!”
凯思琳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走廊转角,她在心里不服气地想:有这么看不起人的吗?什么11点前,顶多6点就能搞定了好吗!
傍晚又下起了濛濛细雨,雨点密密匝匝,无声地落在草地上,剑桥大学哥特式的塔楼尖顶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凯思琳刚从图书馆出来,看见眼前的雨景心里很是不愉快,她没有带伞的习惯,现在只能在走廊上等雨停了。
她站在拱形的柱廊前,戴上袍子的兜帽。天空灰沉沉的,白雾四处蔓延,她的身边不断有人经过,他们踏进走廊后便连忙收起黑色的雨伞,暗暗抱怨这该死的天气。
雨水透过镂空的窗户飞溅进来,而其中的一个窗户,生机盎然的植物从外蔓延进来,此刻叶子正不断承受雨滴的重量,雨滴滑落下来,叶子轻颤。
她看着这好像不打算停下来的雨幕,想起了一个月前发生的事。
当凯思琳说她准备去卡文迪许实验室做研究时,大家的反应都跟刚收到信的自己一模一样。但之后的几天,便陆陆续续收到表达祝福的来信。
她每一封都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其中写得最冗长的是黛西和梅勒妮,最认真的是多恩教授和弗兰斯蒂德先生,最感动的是安德烈娅姑姑和菲丽希缇。
她把黛西和梅勒妮那写得密密麻麻的信折好,塞回信封,连同其他信一起放进书桌右边第一个抽屉里,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漏掉了一封。
她把那个象牙白的信封翻过来看了看,是夏尔寄的。
y the road rise to et you,
y the wind be ever at your back.
y the sun shine warupon your face,
and the rains fall soft upon your fields.
and until we et again,
y god hold you in the palof his hand.
ciel phantoive
她读完这几行字后,心里无端泛起一丝丝苦涩和甜蜜,又再读了一次,嘴角扬起一个淡淡的微笑。她小心翼翼地把信放进抽屉,抽出一张洁白的信纸,准备写回信。
她想再见他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