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思琳,你好了没有?”
“快了快了!相信我。”凯思琳坐在梳妆台前,女仆正为她把一撮一撮头发盘在头顶,她说话的时候尽量保持头部不动。
“你半小时前就这么说了。”莱斯特不满的说,“你再不快点马车就走了,你要自己一个走过去。”
女仆把最后一根镶着粉色碎钻的银针插入发髻后,她便从椅子跳了起来,在镜子前转了个圈检视自己,之后满意地微笑,“好了,我们走吧。”
由于凯思琳这些天忙着准备考试,同时也抽时间阅读用希腊文撰写的流星雨记载。每次她都搬来一本厚厚的字典,一字一句翻查咀嚼,没日没夜,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她脸色也越来越差,活像一只吸血鬼。母亲实在看不下去了,刚好伦敦春季社交季开始了,就叫父亲和莱斯特带上她去参加克拉伦斯公爵家举办的舞会。
“你以为你去的是婚礼吗?”
“不要碰!”凯思琳拍掉莱斯特的手,把发型理好,“这还不是要让别人知道莱斯特·洛佩兹有个美丽又聪明的妹妹,才不丢你面子。”
“……后悔带你出来了。”
父亲无奈地笑着,两人打打闹闹已经是日常了,不过这样也好,两个孩子都很活泼。
马车车轮发出刺耳的嘎吱声,车身晃了一下便停定了。府邸的管家站在大宅前,向他们微微欠身,打开厚重的大门,里面的灯光窜了出来,就像碎金倾洒一地。
就在要走进大厅前,身旁的莱斯特伸出一只手臂。
“怎么了?”凯思琳问。
“这是礼仪。”他淡淡地说,见她依然没有反应,便用手肘戳了她一下,“快。”
凯思琳呼了一口气,不情愿地挽上莱斯特的手臂,跟在父亲身后走进金壁辉煌的大厅。
麻烦的礼仪。
大厅里好几盏水晶吊灯高高悬挂,映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使整个空间看起来宽敞明亮。站在华冠丽服的人潮中,凯思琳感觉浑身不自在,脚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手指攥紧莱斯特的西装袖子,她不常来这种舞会,对她来说一切都很新。
“有什么好紧张的?”莱斯特平静地说,“那是因为你不常来这种地方,一时间不习惯。”
“没事的。”莱斯特把右手搭在她冰凉的手上,默默给予她勇气。
凯思琳慢慢松开手指,点了点头,压制住心里的忐忑,硬着头皮走进人潮中。
她跟着父亲见了几个和洛佩兹家交情不错的朋友。对于长年不参加聚会的人来说,小时候学的礼仪总是没有用武之地,只有这次可以好好展现。
可那之后,他们就分散了,洛佩兹先生继续和他生意上的伙伴聊天;莱斯特也不见了,后来才发现他被几个女生围住,他带着可以迷倒整个英国的微笑,侃侃而谈,让其他人的目光都不肯从他身上离开一秒。
凯思琳听不懂那些商人枯燥复杂的石油加工厂的发展前景,也不想听莱斯特语调诙谐地讽刺东欧新的贸易政策,于是她没趣地退到了大厅一角。
独自一人站着的时候,曾有几个人走向她,问能否请她喝杯酒,她望了一眼盛着淡金色液体的酒杯,笑着摇头,表示自己不喝酒。他们微微鞠躬表示歉意,转身走了,她还听见若有若无的叹气声。
又来了几个人,这次他们没有拿着酒杯,而是伸出一只手,询问着等会儿能否做她的舞伴。终于,凯思琳心里涌出一股烦躁,因为在这种场合不适合翻白眼,于是她闭上眼睛,在心里绝望地咆哮着:天啊,第三个了,求求你们能不能别再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深到她能闻到空气里淡淡的酒香,委婉的说:“不好意思先生,我不喜欢跳舞。”
那人听后怔了怔,然后不出所料地,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尽管只有短短一瞬间,但还是被她给看到了。她最不忍看到的就是这种表情。
那人离去了,她开始责怪自己,酒也不喝,舞也不跳,那她到底来这里干嘛?接着仔细回想来这里的理由,惊诧地发现,根本没有什么理由和目的,她只是想暂时逃离填满她生活的希腊文字和计算公式而已。
凯思琳想通后摇了摇头,向身边的男仆拿了一杯苏打水,与其继续无所事事地站着增加负罪感,还是去莱斯特那里听他那些没那么无聊故事好了。
从托盘上拿起一杯上升着气泡的饮料时,她注意到男仆身后一个蓝灰色的脑袋,那个人正和一个比他高很多的中年人说话。
她皱起眉头,不确定地再看了几眼后,步伐犹豫地走去,等到他们结束对话,她才迟疑地开口:“嘿,夏尔?”
夏尔转过身,见到眼前的人时,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盯着她的脸良久,眉眼间浮起一丝困惑。
凯思琳的表情有些局促,笑着问:“怎么?不认识我了?”
“啊,洛佩兹小姐。”他的脑袋终于转过弯来,恍然大悟,“晚上好。”
她提了提裙角,礼貌行礼,“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你。”
事实上,她太感激遇到他了,因为这里几乎没有半个认识的人,她跟莱斯特不一样,不是个擅长聊天的人。在她快闷疯的时候,见到一个自己熟悉的人,那感觉就像在沙漠中发现了绿洲一样。
“你一个人吗?”她问道。
“是。”他的回答简单干脆,凯思琳还想追问什么,他看到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揶揄,“如果你是想找我当你的舞伴的话,那我十分抱歉。”
凯思琳震惊地张大了口,万分怀疑这家伙的理解能力,耳根也不知不觉红了起来。
“我不跳舞。”她干脆地说,说完便转身走了。
夏尔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回味她刚才恼羞成怒的样子,实在是太有趣了。
凯思琳倚靠在象牙白柱子上,低头看着杯中的气泡一颗一颗上升然后消失,思绪也像苏打水的气泡一样没有尽头。这时,有个人走到她身边,和她轻轻碰杯,问:“很无聊吗?”
凯思琳抬头看了夏尔一眼,“跟待在家里啃书差不多吧,不过这里比较热闹而已。”
“莱斯特·洛佩兹呢?”
“那个优秀的金融家现在有应不完的酬,”她眼睛瞟向在两三个贵族子弟面前滔滔不绝的莱斯特,打趣道,“似乎有要赶上我爸的趋势,根本没空理我。”
话语刚落,轻快的音乐在他们头顶上响起,越来越多人开始成双结对,踩着华尔兹的舞步,在舞池中旋转着。凯思琳一看情况不妙,担忧的望向夏尔,两人对视一眼,什么都没有说,一同走向西侧的露台。
踏离暖黄的烛光,在光与影的交界处,夏尔问道:“你为什么不跳舞?”
凯思琳笑了笑,淡淡地说:“你还不是一样。”
“因为我讨厌跳舞。”
“我也是。”
这是二楼,底下是一片广阔的庭院,庭院中央,种满玫瑰花的拱形隧道向前延伸,如路易斯·卡罗笔下的梦游仙境,隧道不长,之后就变成了弯弯曲曲,铺满鹅卵石的小径,蛇形般围绕着花圃。
夏尔走前几步,手臂撑在露台栏杆上,在上面能依稀闻得到杜鹃和青草的香气,夜晚降温了,空气渐渐变得寒冷起来。
“你不冷吗?”凯思琳一开口,牙齿就咔咔地打起架来。
“还好吧。”他说,同时打量她的装束,“你穿成这样当然会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