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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路宁的手臂上挂着夹板和绷带,让所有人都离开了病房。
房间一下变得空旷寂寥,偌大的高级病房中没有一丝光亮,路宁一个人沉在床上。
那时他挣扎着让人和他一起把敏燕抬进了支援的车子里,驶向了医院。但他也受了很重的伤,在路上因失血过多失去了意识。
等他从病床上再次睁眼,已经是晚上了。他的手术已经结束,检测报告上说是一侧的手臂和脚骨折,肝脏轻微出血,肋骨也断了两根。
当他问起许敏燕时,人们告诉他,她死了。
路宁不信,手下只好推着他的轮椅,让他在停尸间里见到了她的尸体。
……
车祸的事故已经被他的合作对象何先生强行压下来了。由于身份敏感的原因,他的行踪被抹除得一干二净。甚至昨天他和许敏燕在一起的监控也全部被删除了。
当他从手术麻药的效果中醒来后,事故的新闻也已经被报道了出来。表面上就是一名女性旅客从酒店退房后打了一辆黑出租,在去口岸的路上遭遇了车祸不幸身亡。
可明明,这起车祸是冲着他来的。
由于海参崴自由港的成立与赌业的振兴,各种国际势力都涌入了城市。各个势力更加动荡不安。这次刺杀他的是一伙最近正对赌场也虎视眈眈的柬埔寨势力。
路宁明明有一直防备着没有透露行程,但他和敏燕出行的那天到底是过于引人注目了。
许敏燕入住的酒店不属于何家的势力范围,所以她的登记资料既能被路宁查到,自然也能被其他势力查到。那伙人算准了他们上午会去口岸,就埋伏了这次的袭击。先是前后两辆车封住了他们的轿车的逃跑方向,再用一辆货车从侧面冲了过去。
路宁有些茫然,他的眼神木讷而空洞。
他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何种心情,明明……是他自己的内心啊,却如同镜里看花。唯有女人浑身是血的影像清晰地存在他的脑中。
他的身体渐渐失去了力气。偏头看向身侧,一只戒指正摆在床头的桌子上。是他从许敏燕的包里取回来的。
在黑暗中闪着冷光的戒指仿佛在控诉他的冲动与卑劣。
如果他昨天没有去见她,昨天下午没有留她住下……如果他没有要求亲自送她,如果他能在她第一次婉拒的时候让她自行离开……许敏燕就不会死。
一切都是他选择忽视事实的欲望而造成的罪孽。
她是被他害死的。
他回忆着她那永远不会再睁开的眼睛,眼角处滴下的鲜血……仿佛也有一颗铅做的水滴坠在了他的心上。
那痛苦感觉,比钢铁的子弹还要强烈。
紊乱的呼吸声回荡在房间内,胸口疼痛得好像快被撕裂,双肩剧烈颤抖得如同痉挛。
“唔……”
好像是烟瘾犯了,感觉嗓子痒得发痛。
他没有在乎医嘱,从外套里抽出了一根香烟。点燃后却咬紧牙关不敢张开口。
仿佛一开口,心中汹涌澎湃的感情就要喷涌溢出。
……
他想辩解,倾诉他对她的爱恋,为他所带给她的一切灾难而道歉。
但一切都已经晚了,他的话语已经无法传到她耳中。
更何况,他也没有资格辩解。
要不是他因为私心硬要缠着她,她根本不会被波及到。
手中的香烟明明灭灭,黑暗中看不清男人的表情。
恍惚间,路宁竟想到了一个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来的人。
他的父亲。
当年听到父亲的死讯时,他没有任何伤感。在他心中,父亲的身影早在当年母亲的葬礼上就高大不起来了——只不过是一个下不定决心,自我又无赖,不上不下的男人。
他一直是如此认为的。
父母的故事,就是一场欲望与克制相互矛盾,最终冲突而引发的悲剧。
那时候站在母亲的墓碑前的父亲的背影有多么寂寥,在他眼中就觉得有多么讽刺。要不是父亲当年对母亲的感情已经开始消减但又不彻底放手,母亲何必下半生郁郁寡欢甚至最后惨死?明明母亲都已经不爱他了,想要离开他了……他却固执地不放手,像一个自欺欺人的蠢货。
现在,他做了和父亲一样的事情……
回顾整个人生,路宁才惊觉自己好像从未走出原生家庭的阴影里。因为瞧不起父亲,所以决定夺取他的家业并继续打拼想要超越他;因为怀念母亲,所以从有着同样气质的许敏燕身上寻求爱意。
结果最后竟和那个狼狈的男人一样,害得喜欢的女人失去了性命。
他扭头愣愣地看着窗户上自己的影子,露出一个自嘲的苦笑。
自己的人生成功吗?
事业上,或许如此,但也只是一个寻寻觅觅,真正想要之物却始终无法得到的落魄男人。
究竟是什么时候起他也成了最痛恨的父亲那般不上不下的样子?
究竟是什么时候起他就做错了?
活了这么久,他比任何人都要努力,但真正的自己究竟有什么价值?
脑中被自我怀疑所充斥,他愣愣地坐着,内心浸染着苦涩的悔意,完全没有发现放在嘴边的香烟已经快要燃尽了。
他呆坐着,直到烟雾飘进了眼里。
“嗯……唔……”
终于,男人借着疼痛令自己哭了出来。
“唔……燕……燕燕……”
曾有一个人,她让你对明天有所期许,但是再也无法出现在你的明天里了。
惹得他落泪的白烟缓缓散开,消失在了空中。
心中那无人可倾诉的念想,随着夜色上涌,同样被黑暗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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