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可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被你们关在看守所,就即使我想帮你指证,这好像也经不起推敲啊,你说是不?”齐树民谑笑着问道。
这是个关键问题,十四年的案发齐树民刚刚被捕入狱,自然可以说和此案无关,或者,真有关的话,他就不会这样开口了。简凡也是一笑置之,话锋一转道:“想知道这个案子里的涉案人的命运吗?这个就和你有关了,也是猜测。”
“好啊,听听看。”齐树民像是看一场闹剧一般地随意说道,又欠了欠身子,靠回到了椅子上。
“我是去年十月份接手的这个案子,七次组建专案组侦破此案七次流产,我原以为我是聪明绝顶被选中了,后来才知道我是傻得要命,被人架到炉子上蒸烤来了。七次专案的案卷我看了很久,我虽然傻吧,可我知道吃现成的,其实我们一位前辈已经判断出曾国伟肯定被灭口,我们同行里也有一位新秀也摸查到了古董这条线上,只不过因为种种原因都半途而废了,于是我呢,就来了个突然袭击,给你哥下了套,回头诓了还在监狱的郑奎胜一下子,把薛建庭拴住了,而且找到了十四年的失枪……这个你没料到吧?”简凡几分自得地说道。
“说,继续说……”齐树民眨眨眼,根本无动于衷。
“从薛建庭浮出水面开始,你们的灾难开始了,我的灾难也开始了………刚刚被捕没几天,唐授清就通过市局预审处的关系给薛建庭传话,这个传话很简单,说起来也定不了什么罪,但薛建庭了解你、了欠仝孤山,他心里最清楚你们出手会是个什么样子,他知道曾国伟是死在仝孤山手下,万一出事他的妻儿躲不过你们的黑手,不过薛建庭也算个男人,于是,他选择了自杀………这时候,不知道是唐授清还是你哥齐援民授意,把南宫派出所搬了出来,唆导着薛建庭家属来支队闹事………这很聪明,成功地转移了支队的工作重心,可也很蠢,就剩下一个妇道人家了,这件事用脚趾头想也猜得出,有人在推波助澜,于是我找到了薛建庭的遗孀冯梅梅,可惜,你们的反应比我们更快,在没有取得有价值消息的时候,一家三口除了孩子,都被你们灭口了………齐援民和唐授清还没有敢灭口的胆量,这恐怕是出自你的手笔吧?”简凡说着说着,有点出离愤怒的感觉,特别是看到齐树民不当回事地撇撇嘴,这种愤意更强了几分。
没有开口,或者是懒得开口。
简凡继续说着经历的案子:“案子僵住了,但也成功地威慑到了你们,你们开始准备出逃,离开大原这个是非之地,可你没有想到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李威一直在暗处盯着你们,并把你准备转移了古玩消息透给重案队,于是在你猝不及防的时候又挨了一下痛击。在此之后你更加小心谨慎,遍查是谁在捣鬼,最后查到了唐大头,我不知道你和唐授清后来的关系为什么交恶了,居然领着人马直闯盛唐,很可惜,你又栽了………不但栽了,连刃和仝孤山以及其他几个嫌疑人都浮出了水面。
在此之后你沉寂了一段时间,李威加紧了对你们下手,我这个人脑子笨,又从头看案情找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千不该万不该,有人不该留下当年的门卫那个活口,我们在找出这个嫌疑人来之后,幸运的是他居然看到一眼嫌疑人,而李威在你们内部也收买了人,认出了这个人是……孙仲文。你更没想到的是,孙仲文没有死,而且被我们抓回来了,在他的指认下,我们找到曾国伟………齐树民,你想知道李威收买的你身边的人是谁吗?”
“不想。”齐树民冷冷摇摇头,不理会这茬了,防备很严。
“你想我也不告诉你,找到了曾国伟的消息一传出来,我判断你们要跑,李威说过你们在大原有一个窝点在彭西地区,机缘凑巧的是,我们在彭西还真把你们的窝点挖出来了,而且把你堵在了市区,可惜的是啊,这个行动没有经上级批准,你溜了,不是我不想经过上级,而是我觉得一经上级,你知道的恐怕比我们还要早………当天是特警中队和治安总队设卡排查,我想,一定是我们肖副局长告诉你从那儿走的吧?”简凡再问。
“那你问他呀?”齐树民反问了一句,像开玩笑。
“呵呵……他的信念可没你这么坚定,没准早交待了。这个咱们按下不提,随后我听说省厅的判断是你和连刃已经出国了,我一直怀疑这个判断,我想恐怕是别有用心的人给的假消息……恰恰在这个时候,你也非常聪明,知道杀害警察这件事不可能善了,于是,你把给你运输已经到广东的仝孤山出卖了,把他交到了警察手里。对吗?这也是在为你最后的潜逃做准备。”简凡有几分厌恶地看着齐树民,看着脸上微微显得有点不自然的齐树民,这个人张处长猜得不错,是个极度自大自恋的人,杀伐决断有多狠简凡领教过了。
“老话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我现在都还了,何况他们。”齐树民欠欠身子,叹着气说道,话里说不出的苍桑。
“成功地转移省厅侦破视线之后,你秘密潜回了大原,这次是真要走了,古玩虽然全没了,可那是你抢来偷来硬买来的,也许根本没有花多少钱伤到你们的根本,还有你哥齐援民经营十多年积累的身家,把这个带走的话肯定够你逍遥下辈子了。但你知道齐援民一直就在我们的视线之内,你不敢轻举妄动,而是和以前一样通过洗钱庄家王为民要把这笔钱秘密转走…………我想你们几家之间是一种奇怪的联合,你在暗处,对于王为民、对于唐授清和李威都是一个威胁,你在,他们不敢骗你哥;而且他们也需要通过洗钱和拆借资金谋利。在这段时间,我估计你也发现了是李威在使坏,或许想在走以前把你们之间的恩怨了解一下……很可惜,你们手脚还是慢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王为民欠债累累,巴不得拿你们这笔钱补窟窿,没准根本没准备给你们钱………恰恰在你省悟过来的时候,我们也发现了其中的端倪,并且沿着洗钱案挖出了银行诈骗案………王为民逃了,霁月阁被连窝端了,唐授清也被捕了,李威远走高飞了,躲在暗处的你呢,成了困兽,我说得对吗?”简凡怪怪地问,有几分自得地问。
“对,这帮王八蛋呀,把老子害苦了。”齐树民几分无奈地说道。
“再继续往下我就不得不佩服李威了,他即使溜了也给你设了个套,他一走,陈久文死后丢失的古玩在大通拍卖行现身,他算准了你穷途末路的时候这几件古玩肯定是要拼命来抢,这样,就巧妙地把火引到了我身上,而我又恰巧认识唐大头,于是成了一个假像,我是李威在警队里的内线,我们终于交上火了………其实我想他早知道大通拍卖行是你的一个表面窝点,郝通达和你有几分交情,我估计是人脉广能给你推销点赃物的缘故,他也没个什么好下场,你们4月3日溜的时候把他打昏了,成了脑震荡,不过好歹记得你托他出手的不少赃物。”简凡口气越来越轻松了,几个月的案情叙述得轻车熟路,让会议室里听着的人豁然开朗,看着齐树民有点发蔫的感觉,忍不住想拍案叫绝了。
这一番的指摘会让作案者觉得自己的行为漏洞百出,你自己可以不开口,但你保证不了身边的人同样也守口如瓶,简凡传达的正是这样一种信息,听到了此处齐树民连着几次欠身,微微换了几个姿势,似乎要坐不住了。
“再往下说,就是咱们的交锋了,我本来不想打击你的自信,本来想给你留一点最后的尊严,可看你这样根本看不起警察也看不起我,你不需要这种尊重………从差点送命的唐大头身上,从被你们虐杀的鑫隆财务总监身上,我感觉在你的世界里只有杀戮和出卖。其实在霁月阁,在大通,都有内线,郝通达的一举一动瞒不过警察的眼睛,其实从你想上这批古玩开始,就已经坠到了这个坑里,所以,不管你聪明到发现我那个拙劣的手法、还是聪明到最后把连刃也抛了出来,再极度聪明到把治安队和派出所警力调出来扰乱视听,都无济于事,这个套子就是为你设,你不出现不会收网的。所以,你现在坐在我面前了。”简凡缓缓地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沉,可忍不住又要回想起爆炸前的那一刹那,一浮现这个瞬间,就有一种想摸腋下的冲动,早忘了那里根本没有佩枪。
“你想让我认罪?”齐树民突然开口了,不过是疑问的口气玩味地道:“这些,都是我干的吗?我怎么觉得你知道的太少了?”
言语中仍有几分作为老大的那种睥睨气势,似乎在嘲笑简凡知道的还不够多。作奸犯科的罪犯对自己的罪行都有一种变态的成就感,罪行越大成就感越强,这种心态从齐树民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张处的指导就是从这里打开突破口。
“还是那句话,就应那么一件案子上了法场,我觉得对你的智商和你这些年的成就是一种侮辱,怎么,不想拉上几个垫背呀?”简凡学着齐树民的口气诱导着。
“嗯……”齐树民摇摇头,脸一抽搐捉狭似地笑了:“我喜欢看着你们猴急不行呀?……有道是千古艰难唯一死啊,为什么用‘一死’这个词呢?很简单,再烂再贵的命,都他妈是一条,挨不了俩回。认他妈什么罪呀?这年头谁能干净得了,来个痛快的。”
那种积年养成的暴戾从眉目表情和话语中传递得很清楚,会议室里的气氛沉下来了,每逢到逼问到关键的时候,这种破罐破摔耍无赖的表情就出现了,预审员还记得前几次的原话是:老子认的就够毙了,怎么,还想拖出来多毙几回呀?你们想练枪法,老子也得有那命呀?
“齐树民呀,你认罪对我没有好处,不认罪对我也没有什么损害。我知道,你死定了,这就够了,我不在乎你是被爆头还是被注射。”
简凡没有其他预审员那种迫切想问出点案情的心理,自然就泰然待之了,噎了齐树民一句,没等齐树民开骂,接着就说上了:“我原来恨不得亲手毙了你,后来一想经过有点佩服你,知道了你的身世有点同情你,现在呢,我是非常非常可怜你,知道为什么吗?”
“可怜?我倒觉得你挺可怜的。”齐树民呸了口。
“我不知道你还有什么可坚守的,辛辛苦苦十几年到了最后一无所有连命都搭上了,不觉得可怜吗?在你们这帮人里我看到最多的是欺骗、狡诈、出卖。你比仝孤山还可怜,最起码他心里还有一份坚守,不开口咬他一起长大的大哥。可你呢,逼死薛建庭,杀了他妻子和丈母娘,他儿子也差点丧命在你手下;为了自己;最后为了逃跑,不惜炸死自己的兄弟。到了现在,你是形单影只,不得已只能找自己的对手说话了,你不觉得可怜吗?”
简凡面无表情地说着,说得本来恶相一脸的齐树民凶光霎时黯淡下来。头微微地低下了,似乎是心有所想。
“我想,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以我的身份还不够资格见你这么重要的嫌疑人。你猜得很对,我们因为你的事很倒霉,不仅仅失去了一个朋友,说不定还要有人为这事背上处分。可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正义总算伸张了,我没有什么跟你说的了,你进过监狱你知道办案程序,现在是顾及你没复原的伤,如果真的什么也审不出来,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连自己人都能审得跳了楼,何况你一个嫌疑人?让你认罪不是警察想得到什么,而是要让无辜的受害者和死难者得到一个公道人心………”
简凡冷冷地说着,摩娑着手指,看着越显得不自然的齐树民,结束了一句:“好了,我要走了,预审组本来让我劝你认罪的,我觉得有点超乎我的能力了。作为对手我给你最后一份尊重,劝你一句:二十年后,别当好汉了,当个好人。”
“谢谢……还是没有下辈子的好,活个人真难。”齐树民黯黯地应了句,回头对着一直盯着法警示意着:“我累了……我想休息会。”
法警抬头看着探头请示,耳麦传来了押下去的命令,上前几步打开隔断和镣子,齐树民起身的功夫顿了顿,对着枯坐的简凡莫名其妙地说了句:“你有一点猜得不对,唐授清不是我的同谋。”
“事实是掩盖不住的,你保不了她。”简凡不屑地说道。
“不,我要说的是,她是主谋。十四年前那桩文物走私案,买家是她找的………你说的对,我没有什么可坚守的了。”
齐树民一句不啻于平地起雷,颇有深意地看了简凡一眼,趿趿拉拉拖着镣声出去了。
是虚晃一枪?还是冰山已倾?会议室里吵吵嚷嚷坐不住了,一个多月来的第一次松动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