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节(2 / 2)

孩子吃饭快,大妞妞一时吃完了也不枯坐,起来和蕙娘道了别,又同母亲交代,“娘,我回房去。”

桂少奶奶道,“你去吧,别一回去就坐下做功课,同丫头们玩玩,午睡了起来再说。”

大妞妞轻快地应了一声,又同蕙娘挥挥手,转身小跑着出了花厅,两根又油又粗的大辫子甩来甩去,“那我掐花儿草儿编花篮去!”

蕙娘看她倒真是大方可爱,她不免笑对桂少奶奶道,“多大的孩子,就知道做功课了?倒是懂事,讨人喜欢。”

桂少奶奶笑着叹了口气,词若有憾,“她精怪着呢!和她舅舅一个样,不大点的孩子,看了几本书,她七姨随口点拨她几句,就会解什么方程了。平时教她四书五经、琴棋书画,甚至连女红家务,她都只是敷衍着,倒是爱什么算数、几何。”

蕙娘性子,最不看重的就是什么女红、什么厨艺,本来给乖哥提亲,只是无奈之举,现在听桂少奶奶这一说,她倒真有几分看重大妞妞了——只此时却不急着露出意思,反而笑道,“也是你开明,若是换做京城里别人家,不爱女红反爱这个,腿都能给打折了。”

“这也怨不得她们,女孩儿终究是要出门的。女红不成,管家也不成,是不好说人家。”桂少奶奶笑了,“那是为女儿好,才这么管着呢。”

她瞅了蕙娘一眼,有几分解释的意思,“只是您也知道,我和我姑爷——嗐,我也不和你弯弯绕绕了,索性直说了吧,当时我娘原本是想把我拿出去,给我哥哥换一门可心的亲事的……到现在我们娘俩都是不尴不尬的,再没能和从前一样亲近。我是再不要我女儿受我一样的罪,是以严令含沁不许随意给她说亲,我女儿要嫁人,就得因为她自己想嫁、许嫁,其余什么为了家族,为了政治,我都绝不许。当年我没有得到的,我绝不会不给大妞妞……”

“就是许家妹夫,其实也是玩笑一样提过她和他们家四郎的,我和七妹也是一样都给回了。”她抿了抿唇,“说实话,许家那两个小子,和她是自小一起长大,互相知根知底的。年纪也合适,家世也合适,也都合得来。哪一个都足以配上大妞妞了,倒是要比贵公子要更洽可一些。可我想呢,孩子还小,心性不定,就是到了十三四岁,其实也都还不算大呢,一会儿这,一会儿那的,犯傻犯糊涂,都是常事,等她过了十六岁,心性好歹成熟一点了,再自己慢慢地去挑。亦不求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只要人品清白才能足以匹配,她挑上什么人那都随她。若早和许家那两位有了缘分呢,也是到了那时再说——七妹也说,这样是最好的,要不是害怕惊世骇俗,她还更愿意等她的三柔上了二十岁再说亲事……”

如此思想,直是标新立异至极,蕙娘有几分吃惊——这回,她更是不敢小看这位桂少奶奶了:只看她刚才的表情,便知道她要贯彻自己的立场,可不只是说说而已。桂家要和权家合作,联一门姻是最把稳的,说来也就只有大妞妞最为合适。只怕在老家,桂少奶奶没少和族里闹别扭。

当然,至于杨七娘的新鲜想法,蕙娘倒是都不在乎了,这个杨七娘,从来都是不走寻常路的,什么二十岁三十岁再结婚的话,从她口中吐出来,就显得那样自然而然,一点都不突兀。

“所以这不愿联姻呢,倒是我自个儿的意思,我们族里倒是情愿做成这门亲事的。”桂少奶奶笑着说,“您也别往心里去,这良缘天定嘛,神医家的公子,还能少了良配?倒是我们家大妞妞人野、性子强,什么德言容功都不占优势,还有我这个事儿事儿的丈母娘,说来,还真是配不上令公子……”

她的语气、神态都十分诚恳,叫人听了心里也舒服。蕙娘此时倒不那样介意刚才被拒婚的事了,她也笑着说了一句,“说介意那是没有的事,毕竟是两个孩子一辈子的事,就要写婚书,也要叫他们时常都在一处,看看能合得来合不来。既然连许家两位公子都被回绝了,我们还挑什么理呢。”

说着,彼此一笑,就把此事揭开了。蕙娘不免又道,“不过,大妞妞也算是有几分特别了,竟是爱好这些个东西——可艰深着呢,从前我刚开始学的时候,也是学得没滋没味,她倒竟这样喜欢。”

哪个母亲不喜欢念叨自己孩子?桂少奶奶笑了,“这三个孩子,倒是她最聪明,剩下两个男孩,脑子是不如她。在广州从她七姨那里,不知淘换了多少海外来的书,平时没事了也要闷着解半个时辰的方程,觉得有趣极了。先在广州时,她七姨还能教她,现在回了京城,许家不是守孝呢吗,她就去缠着她舅舅。到底她舅舅给转介绍到李先生那里,每个月都去上课呢。我也不管她,只要她爱好的是正当东西,那就好了。”

两人吃过饭了,桂含沁也是午饭已毕,早在亭子里候着了。双方又仔细研究了一番‘里朝廷’发展的脉络,分析他们的终极目的,以及可能的软肋所在。蕙娘亦少不得露出些鸾台会无关紧要的信息,倒逐渐邀得桂含沁的信任,他又透露了一个信息,“前一阵子,私底下闹得不小的献珠案,因献珠的是我们家常相与的一个头人,我们对此也是知道一些——”

他笑着看了蕙娘一眼,蕙娘立刻知道,她指示自己人手回西北潜伏的事,没有能瞒过桂家。

“其实这件事,应该的确是里朝廷所为。而且是他们的一个疏漏,当时密云爆炸案后,这种原石已经暴露,他们不该再献上材质一样的珠子。”桂含沁压低了声音,“据说燕云卫试过毒了,那种石头,只是佩戴倒没有什么,但如果服下一定的量,则会全身化为脓血而死,若把材质给稀释了,服毒人则会在数月内死亡,死相均十分凄惨可怖。孙家、许家是不想追究,不然,火器走私、爆炸、献珠,那是环环相连,他们多少也能看到一些端倪。”

他顿了顿,唇边逸出一丝微笑,“也因为我们联手对付牛家,是出自里朝廷的示意,我是刻意在广东一带寻找萤石矿,果然是打草惊蛇,掌握到了这种奇石的矿藏所在。”

他说来简单,其中蕴含了多少曲折,蕙娘却是可以想象的,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断然道,“这样害人的东西,当然不能继续让他们握在手中了。正好乘着这次机会——”

桂含沁从容地点了点头,沉声道,“放心吧,已经在办了。”

他显著地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怀中取出了一本册子,双手送到蕙娘手上,郑重地道,“炸了这矿,等若是断了他们的一根臂膀,如能把他们的铁矿、火器作坊连根拔起,里朝廷又何足惧耶?这件事我就交到少夫人手上了,希望少夫人不要令我失望。”

蕙娘的手指,终于触到了这一册宝贵的数据上,她强压着心中的激动,自信地勾起唇角,望着桂含沁道,“将军尽管放心。”

两人目光交汇,虽未言语,但却都知道,这一刻之后,秘密同盟已经形成,两房的关系,又深了一层。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误把还有一个女儿写作一对女儿了|||

今天这里纠正一下。

☆、230经济

单人独骑出来了大半日,回去总要费一番唇舌解释的。几乎事情才谈好,蕙娘就站起来告辞,桂家人自然也不便多留,桂少奶奶客气,让几个儿女出来同她告别,蕙娘就笑着对大妞妞说了一句,“伯母这里也有许多算学书籍,你有空,让你娘带你到冲粹园多坐坐。”

大妞妞是从书房里出来,她圆圆的脸蛋上,还有两个墨点儿,听到蕙娘这一说,她的眼睛顿时一亮,紧跟着就期盼地去看母亲。桂少奶奶倒有几分无奈,她摸了摸女儿的脸蛋,笑道,“这一阵子是不大方便的,一两年以后吧,到那时候,就是常来常往,想来也不会落人口实了。”

“弟妹你这也是多虑了。”蕙娘笑着说,“其实现在,该布置的都布置下去了,只是等它发动而已。就是现在常来常往,别人还能多说什么?你有空就常来冲粹园坐坐,那里的风景也不差呢。”

桂少奶奶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了两个小酒窝,“话也不是这么说,我这不是刚得罪了牛家吗,来往得太频密了,人家难免对你们动疑嘛!”

她这话倒是说得很直白,蕙娘也觉有理,便冲她一笑,不再坚持自己的邀请了。她亲昵地摸了摸大妞妞的脑袋,“不要紧,伯母回头把书给你送来,有些书,就是皇宫大内都未必会有呢,你就只管等着吧。”

又对桂少奶奶道,“你担忧得也是,其实这一阵子,你们就在城外住着也好,若是回了京城,在有些场合,恐怕要受到冷遇了。”

桂少奶奶腮边的两个小酒窝加深了,她看来对于回城居住也并不热心。“我也不耐烦回去!从前含沁有司职,不能不跟他一起住在城里也就罢了,现在呀,我是巴不得我们能一道回西北去……”

她没往下说,而是自失地一笑,“倒是少夫人也要多保重,你一个人在家,又要打点家务,又要操心这些大事,还要带孩子——我是过来人,我知道这里头可艰难着呢。”

当年桂含沁出征的时候,广州府邸可不就只有她一人留守?桂少奶奶这话,说得倒是情真意切,令人分明地感受到她的关心。蕙娘有点明白,为什么从杨阁老太太到孙夫人,都这样喜爱她了:在京城圈子里,权势、财富、心机、城府,再不缺少,可独独少的,就是她这种真诚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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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桂家出来,果然渐渐已是日薄西山,正好云妈妈从城里来送东西,又给权夫人带话,问她何时回去,因蕙娘不在,已是等了她有两个来时辰。蕙娘便同她道,“正好回去你也送个信,我刚才出去,到桂家走了一趟。桂小将军说,他媳妇入宫,是他有意安排的……西北那边的局,已经做起来了。”

云妈妈顿时会意,“您到冲粹园,也是因为这事吧?我明白了,既是这样,要老奴说,倒不如多住几天再回去。”

“这是自然,不然这一会过来、一会回去的,多招人眼那。”蕙娘笑道,“今儿天色也晚了,妈妈不如住一个晚上,明天再回去得啦。”

“这可不成,家里小祖宗离不得我呢。”云妈妈喜气洋洋地站起身,“现在赶回去,多少还能赶得上宵禁。老奴先告辞了。”

若是平时,蕙娘必定虚留几声,但今日她实在有些迫不及待了,只是一笑,令绿松,“你代我送客吧。”

把云妈妈打发出去了,她又强自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将桂家那本最宝贵的账本,亲自安置好了。这才梳洗换衣,陪着两个儿子吃晚饭。

时光荏苒,歪哥这个坏小子,今年虚岁也有五岁了,他生得高大,如今已快到蕙娘腰际,虎头虎脑的,正是最精神、最调皮的时候,一到冲粹园,顿时就和烈马没了缰似的,敷衍完了功课,便四处撒欢乱跑,今儿也不知在哪里磕了有一鼻子的灰,擦过了,鼻子上还有些隐约破皮,在弟弟乖哥身边一坐,双腿那么一摆,倒是把乖哥比得格外文静可爱。

小家伙今年实岁也快两周了,走路走得好不说,连说话都不再打磕巴,甚至还能跟着哥哥,含含糊糊地认上几个字。他真是随了自己的小名儿,从小就比歪哥省心得多,也不哭也不闹,也不夜啼也不多病,就这样安安稳稳地长到两岁,前些时候玩似的就把水痘给出了,这会脸上还有一两个没有完全消褪的疤痕,此时他莲藕似的小胳膊叠在一块,腰杆挺得直直的,腿虽然还够不着地,但也是规规矩矩地并在一起。看来要比哥哥可人疼得多了,见到母亲进来,脸上先就绽开笑,甜甜地喊,“娘——”

歪哥却是嘴一翘就发了脾气,“娘去骑马,竟又不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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