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夫人这十年来,真是没少被权仲白扶脉,她都已经疲了、油了,虽然含笑注视着权仲白,但心思早都不知飘到哪儿去了:从前二弟在京里的时候,没好意思冷了他的心,让他给扶脉开药,自己也就没有再找过别的医生。也就是每回他出门的时候,回娘家时偷偷地请些知名的大夫扶脉,连脸都不敢露……也都是有真才实学的,和权仲白的口径几乎完全一样:就是胎里带来一股热毒,经过这些年的调养,体质已经渐渐中正平和……就本人来说,是再没什么可以调养的了。
就是大少爷——一开始大少夫人是多提心吊胆,连提都不敢提丈夫一句,生怕小叔子开口要给丈夫把脉,权伯红一口答应,再把出个什么毛病来,那长房可就全完了。可随着叔墨、季青一天天长大,她也看开了:这要是真有病,再不能赶快治,就没人来斗,长房真也要自己倒了……
可不论是大少爷还是自己,脉门是摸不出一点儿毛病来,权仲白摸得别提有多仔细了,给她扶完了,又皱起眉头,专注地扶着权伯红的脉门。——大少夫人一看就知道,他是摸不出丝毫不对。伯红和自己的身体,都好着呢。就只是……
一想到这里,大少夫人顿时是满心的苦涩:哪怕是怀过流了,那也足证两个人能生啊,十几年没有一点消息,叫人心里怎么想?真不怨长辈们有别的想头……
“都挺好的。”权仲白移开了手指,拿起白布擦拭着手心,看得出来,他是花了十分心力的,天气并不炎热,可他额际却见了汗。“最近大嫂小日子都还对头吧?”
大少夫人嫣红了脸,还是权伯红代答,“没什么不对的,日子很准。”
权仲白唔了一声,又问,“这房事大约是几天一次呢?大哥可和我说的一样,每日早起练精还气,练含咽玉露之法?”他接连追问,竟似乎一点都不在乎大少夫人的存在,倒把大少夫人闹得红了脸,“二弟,说话就不能委婉点?”
权伯红倒不在意,他一一地答了,权仲白唔了一声,沉吟了半日,才歉然道。“是我能力有限……唉,还妄称神医,连自家人的身子都调养不好……”
大少夫人的心,直往脚底沉去,她默然片刻,才勉强露出笑来。“唉,这也是缘分,这事儿要这么容易,如今宫里的娘娘们,也就不至于见天的求神拜佛了。且随缘吧!”
权伯红也有几分低沉,他看了妻子一眼,勉强振奋起精神来,笑着勉励弟弟,“你可要加把劲了,你奶公前回遇到我,还说咱们娘给他托梦呢,嘀咕着这都多少年了,家里还连个第三代都没有。”
要加把劲,那就肯定要和二少夫人多亲近亲近了,权仲白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要说什么,可又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大少夫人看在眼里,心底不由就是一动。
“对了,”她笑着说,“刚才在拥晴院里,瑞雨不大会说话,我怕弟妹不知底细,和她冲上了……你回头也多劝着弟妹几句,能让她一步就让一步吧,没必要和小妹争这份闲气。”
权仲白还是要比蕙娘想得敏锐一点的,不过,他看得懂局势,却并不代表会在乎这种细枝末节,“多大的事呢,她也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正说着,又问,“咦,说起来,我刚才出去逛了一圈,怎么咱们家门口也没人等着求诊了?”
“你最近大喜。”大少夫人随口说,“虽说这义诊也是积德的好事,但毕竟有些丧气了,爹娘都恐怕你媳妇儿出出入入看见了,心里不爽气。就定了规矩,这个月,不许他们进巷子里来。”
虽说这也不关蕙娘的事,但权仲白还是有几分不以为然,他要再说什么,权伯红已道,“你也该回去换衣服了,我们这就过前院去。中午亲朋好友都来了,你虽不敬酒,可也要多走动走动,卖卖殷勤。”
他端出长兄架子,权仲白还能怎么说?当下就痛快地回立雪院去了,等他人出了院门,权伯红这才冲大少夫人皱了皱眉头。
“你这也太过了。”他说,“才过门一天,就连着下了几个套子……这人品性都还没看出来呢,这就结了仇,以后可不好处。”
大少夫人对权伯红的话,至少明面上一直都是很服气的,这一次,她也就是为自己轻声辩解了一句,“品性不品性的,有什么关系?人家是带着半个票号嫁过来的……我不和她结仇,恐怕她都要和我结仇。”
见丈夫脸色不大好看,她便不多说了,而是站起身安顿丈夫,“让巫山服侍你换衣服去!”
“你怎么自己不服侍我?”权伯红虽站起身,却不肯走,他斜睨大少夫人。
不说别的,但就看人脸色、精于世故,伯红真是比仲白强出不知多少,本来么,一个掌舵、一个冲锋,配合不知多么默契,可婆婆就鬼迷心窍一样,一定要给二弟说个焦清蕙……大少夫人心底好似有滚油在煎着,她勉强露出一个笑来,低声道。“人都进门了,你也看到了,生得那样美,一进门就把二弟给收服了……咱们也得动起来不是?我瞧你素日也常瞅着小巫山,索性给你了也就是了。免得人家还说我,不够贤惠……”
权伯红站在当地,他的面色也很复杂,瞅了妻子半日,这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罢了。”他说。“那就依你吧……不过,你也得依我一件事。”
大少夫人本来就有点酸涩,“亲手调.教出来的人,给了你,你不谢我,好像还欠我一样……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放心吧,今天见着达家人,我不会乱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