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三楼,那二人隐在黑暗里不知去何处作乐。
素问在妖娆的印度音乐里只见酒池肉林,一片奢靡淫(蟹)乱,几乎裸体的女郎和男人在玻璃窗后微笑,他们肤色各异却一概的年轻美丽。靡靡的音乐中,忽然强光一闪,中间的舞池里,身穿皮衣的南亚女人甩鞭抽在黑男人的身上,血肉横飞。
素问倒退几步,胃里翻滚,几乎要呕吐出来,却听见黑暗的席间有人叫好,巨额的筹码被扔上舞池,以资鼓励。
姿态怪异,男女莫辨的妖人腰肢摆摆的上来,走近素问和陆铮,他手里拿着丝绒的盒子,打开看里面是细细的紫色针剂:“二位要不要试试这新药?没有副作用,效果极佳。high到一整夜。”
素问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魅惑的紫色液体,身体突然发僵,发直,陆铮立刻将她搂进自己怀里,按着她的脑袋,不让她回头去看,然后用恶狠狠的语气说:“滚开,拿走,我们不需要!”
素问转头即走,陆铮跟在后面。
她脚步飞快,浑身发抖,不能控制自己。
所有被刻意隐藏埋葬在黑暗处的疮疤在这一刻全部被揭出来,脓疮触目惊心,连她自己都不忍直视。
今日所见,让她想起被棠关押的那段地狱般的日子。
终于从“彼得堡”夺路出来,素问在夜里微凉的风中努力镇定自己,可是胃里恶心得直到疼痛,她弯下身干呕,陆铮在后面轻轻拍她的背。
她回头看他,怨恨的看他:“今天这针剂,你还想掩饰什么?你不要告诉我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我在做梦!因为你分明就认识那东西!”
“你在怪我吗?素素。”他安静的问她,手掌放在她的背上,渐渐传来温暖。
冲口而出的愤怒突然间就无处发散,因为她觉得她看错了,陆铮的脸上,有哀伤的情绪。
她垂下头,连自己也觉得迷茫:“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编织一个这么大的谎言来骗我……”
“对不起,素素,我不该骗你。你不知道你手术后的样子,虚弱得让人害怕,整整七天才醒过来,你醒了,灵魂却不在了,常常意识模糊得认不清我的样子,不停的做噩梦。都是我的错,没有照顾好你,才会让你遭遇到这些,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补救,我天真的以为能抹掉这段让你伤心的记忆……”
“素素,我们在芭提雅的日子,你不喜欢么?可是我很喜欢,我喜欢吃你的做得烤焦的饼干,听你弹新学会的不着调的曲子,晚饭后陪你在沙滩上散步,推你在秋千上吹一会儿风,和你说说心里话。”他拿起她的手,点在自己的心口,“这里,会觉得很平静。如果一辈子都能这样,未尝不好。”
“素素,那些过去的事,难道就不能忘了吗?
不管是你伤害了我,还是我伤害了你,都让它过去吧。”
她无话可说,可是抑制不住的颤抖。
他拨拨她额前的头发,要把她搂在怀里:“如果你生气了,我可以道歉。这些日子,我一边贪恋着你的温暖,一边又心有戚戚的不安着,害怕你有一天发现真相,会离开我。如果要惩罚我对你的欺骗,这样就够了。素素,别离开我了,好吗?”
她当然知道,他煞费苦心,编了这么大一个谎话,只是为了留住她。只是因为爱她!
她双手忽然抓住他的衣服,定定的看他眼睛:“可是,你知道吗?我们有一个女儿,她叫陆念云,她是我们的女儿啊……”
陆铮握住她的手,眼睛里晶莹闪烁的光,她不确定是否是泪水。他的语气充满了抱歉:“对不起,我答应过你,要一家三口活着离开。我食言了。相信我,这段时间,我已经竭尽全力去查找孩子的下落,但是当时的情况,那么小的孩子,多半是……”
“呜……”素问伏进他的胸口,呜咽起来。
她不愿相信那个小小的生命,她还来不及看一眼的孩子,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
没有任何一个母亲,愿意抛弃自己的孩子。
离开泰国的那天,她摘了一束鸡蛋花,编织成小小的花圈,在居住的院子里堆起一座小土堆,将花圈放置其上。
陆铮和她一起,跪在土堆前,虔诚的祷告。
如果上天有灵,请保佑这个可怜的孩子。
*
三月末,北京春寒料峭。
刚刚从会议室走出的陆铮,就看到徐特助苦着脸,手里拿着接通的电话。
陆铮会意,接过听筒,点点头示意他出去。
电话里传来陆文漪的声音:“怎么又在开会,都几点了,别忘了陪素素去医院做检查啊。”
“知道了,姨妈,这种事你知会冯湛一声就可以了,不用每次亲自打来吧?”
“我不打来你就不会上心。你三十的人了,还没有个孩子,你不着急我都快为你急死了。每次叫你带素素去检查,你就会应付我,我不是有偏见,如果真是你或者素素有病,那现在趁早治,也不算晚,不然将来有你后悔的。”
陆文漪前两天退下来后,就开始在家颐养天年。西北军区的连参谋长每年放假都会带上一堆礼物来看她。直到今年,两人终于去打了证,但没办婚礼。用陆文漪的话说,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折腾个什么劲啊。
连参谋长也是脸皮薄的人,部队里打个报告,就算完事了。
退休了的陆文漪忽然闲下来不习惯,于是每日唠叨俩小的生育大事,就成了首要任务。偏偏素问自从回到北京后,肚子就没有一点动静。起初陆铮还好推脱是她身体状况不好,要休养一年。
就这样,一年两年的下去,到现在四年了,再说别的理由都没用了。
陆文漪急得头发都白了,成天介的跟其他老太太一样,各处寻找求子秘方,隔三差五就让陆铮带着素素上医院检查。陆铮也头大,有时欺上瞒下,帮着应付过去,几次下来,老太太也就不是这么好糊弄的了。
挂了电话,他拿起钥匙去楼下取车。
边开车边给素素打电话:“老婆,做什么呢?”
“天气好,带任任出来放风筝。”
回国后,素问就把当年是怎么认识郝海云的,一五一十全告诉了他,尽管陆铮心中有介怀,自己的女人在别的男人身边待了那么长时间,但逝者已矣,也没有什么可争的了。
素问把他带到自己曾经居住过的地方,破落待拆的胡同,扎双髻的小女孩张着双臂从他们面前跑过,陆铮抓住她,蹲下身与她平视,拉着孩子柔嫩的小手,问:“任任,还记得叔叔吗?”
任任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看他,又看看素问:“……你是开小轿车的叔叔?”
陆铮弯起眼睛,拍拍孩子的头顶:“任任真聪明。”
素问一脸诧异:“这孩子是……”
陆铮站起来,脸上的笑她有些看不懂:“一些误会罢了。”
这时候,一个温婉的女声叫道:“任任,别调皮,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