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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瑛这一觉睡得十分不安稳。
一时梦到自己仍在昆仑,方破土不久,就被玄鋆真君从土里拔出,扔到了丹炉里。一时又梦到自己坠在万重劫云间,如烈火焚身,仙骨被一寸一寸融去。最后梦到玉蕤阁一场大火,自己四肢被缚,面朝下吊在调教房里,口中、两穴里皆是玉势,胸前坠着两大团软肉,连肚腹也鼓成浑圆,沉沉坠着,叫他十分难受。
而更难受的是耳边折思谟的话语。
他一双黑眸盯着自己,俱是冷漠,说道:“我不留不听话的人在身边。”然后便转身离开。
自己被吊在半空,不能动弹,眼睁睁看着折思谟背影远去,随后四周火焰围拢,自己被烈焰吞噬。
碧瑛便在这样的痛意中惊醒。
意识回笼片刻,他却恍惚觉得仍在梦中,身上被烈火包围的灼热感仍在。
他挣了挣被折思谟锁在怀中的身体,才意识到,身上的灼热感都源于身后这人。
折思谟似是发起了高热。
他伸手去推折思谟手臂,折思谟口中发出模糊呓语,却始终未能清醒。
碧瑛看向洞口,见天光早已大亮,便又用力挣了挣。折思谟人在昏迷中,手上虽然无力,但他身体比碧瑛强壮许多,此刻又像护食般将碧瑛身子半压着,两条腿将碧瑛双腿夹在中间,一条还在碧瑛腰上跨着,碧瑛竟一时没能从他怀里挣脱。
待终于从他怀里挣出来,折思谟半软的阴茎才从碧瑛阴穴里滑出。
碧瑛直起身子,便感觉腿间一热,低头一看,原来是折思谟射在他身体里的精液从穴口流出,正沿着大腿往下流去。此刻他顾不得许多,便由着那精液糊在自己腿上,走到折思谟身后,抱起折思谟上身,将他往洞穴深处拖了一些,藏在一处巨石后面。
折思谟此刻衣衫不整,一根硕长阴茎露在外面,上面沾着些他自己射出的浊白,还有些亮晶晶的水液,是碧瑛身体里流出的淫液。
碧瑛将自己身上破烂的衣衫撕下一块,帮折思谟将阴茎上的浊物擦去,然后将他衣衫理了理,又去捡起地上折思谟的外袍,将它仔细盖在折思谟身上。
他又将自己身上的破衫扯了扯,用来裹胸的布条已找不到,不知是不是掉在了河岸,如今也只能挺着这对胸乳出去,让别人都知道他身上长着一对女人才有的奶子。
他走到洞口,先探出头将四周仔细观察一番,确认不见人影,才探出身去,到一旁矮树上掰了一些细枝抱回到洞口,将洞口略作遮挡,这才沿着河岸往上游走去。
他不知路上会遇见谁,但又担心不主动出来,别人根本寻不到他们藏身那处洞穴。
他只能尽量贴着河岸苇草而行,借着一人多高的苇草遮掩一些身形。
突然一声低呼传来:“碧公子?!”
他朝声音来处望去,终于松了口气。
来人正是左副将。
左副将见到碧瑛也是大喜,连忙朝他疾奔过来。
“碧公子,你可知将军在何处?”
碧瑛点头,正欲告知左副将将军与他在一处,却看到左副将神色不对。
只见左副将突然半跪在地,抱拳道:“在下不知……昨日多有冒犯,还请碧姑娘恕罪!”
此刻碧瑛散着一头青丝,一对胸乳又高高隆起。他面貌本就长得秀丽,也难怪左副将会错认。
碧瑛也不多做言语,只叫左副将起身,快随他去接将军回府安置。
二人迅速回到洞穴,甫一扒开洞口杂枝,便见折思谟身体趴伏在地。
碧瑛心中惊骇,立刻上前查看,刚一触碰到折思谟手臂,便被他一只大手抓住,又听他口中喃喃:“碧瑛,不要走。”
碧瑛将手抽出,转头去喊左副将过来帮忙。
左副将立刻过来将折思谟扶起,碧瑛在一旁撑着折思谟半边身体,左副将则半蹲下,将折思谟背到背上。
折思谟却不肯安分,右手仍在半空中挥舞,口中喊着碧瑛名字。
碧瑛无法,只得伸出左手,去将折思谟手握住。
折思谟立刻将碧瑛手反握,人也安静下来。
几人便这样踏上归途,在半路上又碰到了正带着人寻找他们的右副将。
右副将被折思谟和碧瑛二人的情态弄得愣了一瞬,又看到左副将给他递了个眼色,迅速反应过来,恭敬道:“请小姐上马,末将这就护送将军和小姐回府。”
回到折府后,折思谟昏睡了整整一日。
请来的大夫也看不出原因,只说可能是体力过于虚耗,需要时间恢复元气。
待他醒后,众人问起,他却对涧底发生之事记忆模糊,只隐约记得受了伤,又带着碧瑛躲避夏兵。
至于为何身上不见伤处,又是如何打晕一众夏兵,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问碧瑛,碧瑛却不多言,只说当时天有异象,也许是有方外之士相助也不一定。
众人便道是将军福泽深厚,得神仙庇佑。
', ' ')('折思谟虽不屑于神仙之言,但见碧瑛确然无恙,也懒得深究。
后面几日,折思谟如常到营中练兵督阵。
碧瑛也仍往营中行走,只是众将士对他态度却大为不同。
他几乎再没见到过左右副将正脸。每次他一走近,左右副将便垂下头抱拳,道:“碧公子安好。”然后便一直躬着身,直到碧瑛离开。
若是在帐中,二人也是立刻行礼,恨不得把腰垂到地面,直到折思谟发话,才直起身体,却从不与碧瑛直视。
兵士们每次看到他,也是立刻躬身行礼。一次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小兵竟然一边行礼,一边中气十足地对他喊道:“夫人安好。”
把碧瑛骇了一跳。
一旁的老兵立刻对着那小兵后背挥了一掌,对着碧瑛连连道歉:“新兵蛋子不懂事,公子莫要见怪,莫要见怪。回头罚他去练武场跑二十圈。”
碧瑛隐约觉得大家似乎误会了什么,却不知怎么跟折思谟开口。
折思谟也好像完全不知道一般,从不拣这些事与碧瑛说。
老夫人却突然来了。
那日折思谟不在,管家突然来请碧瑛,说是老夫人已在老爷院子安置下了,请碧瑛过去叙事。
碧瑛想起之前在将军府,老夫人对自己十分不喜,不由心中忐忑,只得仔细整了形容,步履沉重地来到老将军院中。
老夫人正在厅中和侍女说话,碧瑛走上前去,在厅中间跪下,向老夫人问安。
老夫人也不叫他起来,只叫他抬头,将他上下仔细打量。
看了一会儿,老夫人叫侍女退下,说道要和碧瑛单独说话,又叫侍女去准备茶水。
“这次的事,我已听他们说了。”老夫人终于开口道,“算上上次,你已救了谟儿两次。”
老夫人一双眼沉沉地看着碧瑛,见他脸上惶色,继续道:“你也不必怕我。事到如今,我若再如上次那般对你,倒是我薄情寡义了。”
“我还听说,你这次英勇得很,又显出谋略,倒是很得军中将士敬佩。”
“来接我的副将还问我,说不知你是哪家的小姐,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与少将军十分相配。”
“我如今十分好奇,他为何会有此一问。依我所看,你虽生了些女相,却分明是个男子。”老夫人双眼攫住碧瑛,似是十分期盼他回话。
碧瑛将头磕在地上,又向老夫人行了大礼,方道:“回老夫人,碧瑛身体有异,是,是一个阴阳人。”
“原来如此。”
老夫人声音平缓,让人难辨喜怒。
碧瑛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出身欢馆,已是犯了老夫人忌讳。如今又暴露了双性之身,若老夫人执意要赶他出府……
他心中担忧,又未得老夫人话语,便只能一直恭恭敬敬地跪伏在地上。
这时侍女端着茶盘来到厅中,见碧瑛仍跪在地上,眼中有些错愕,身形顿在原地,抬头去瞧老夫人。
老夫人叹了口气,道:“把茶端过来吧。”
侍女愣了愣,用眼角余光瞥了碧瑛一眼,便端着茶盘走到老夫人跟前,伺候老夫人饮茶。
老夫人端起茶杯,却无心用茶,又微微叹了口气,将茶盏又放回案上。
“你先回吧。”
沉默半晌,老夫人最终只说出这几个字。
碧瑛又向老夫人问安,接着便起身离开。
老夫人将侍女打发下去,自己仍坐在原处不动。手边茶还未凉,庭院中便奔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折思谟一进厅中便四处打望,一时连母亲安也忘了问。
折母心道“儿大不中留”,口中却不提,只说:“我已让他回去了。”
折思谟这才反应过来,忙向母亲作揖问安。
折母却道:“若是人还在这儿,我看你这安我是等不到了。”
折思谟忙道:“母亲哪里话。母亲怎么突然过来了?”
“你们父子都在这里,又一个两个地接连遇险,我如何能在京城坐得住。”顿了一会儿,折母又道,“此次战事危急,若你们就此殉国,我便在此随你们同去,黄泉路上一家三口,也算有个依靠。”
折思谟立刻道:“母亲怎能做此想?沙场无情,马革裹尸本就是将士宿命,父亲与我在此作战,正是希望母亲能一直安顺平和地生活下去。”
“那你为何将那孩子带在身边?”折母语气有些不悦,“他能上战场救你,我倒要在京城享福,果然是人老不中用。年轻时我在军中,哪个不喊我一声‘女巾帼’,如今倒让他衬得我面上无光,成了个吃闲饭的。”
折思谟有些讪讪,道:“母亲都知道了。”
折母又是叹气,道:“来的路上,安副将军同我说起你们的事,将那孩子好一顿夸,说他是当世难得的女英才。我还以为他是女扮男装,是个当代花木兰,心中想着这个儿媳就此认下也罢。茶都叫锦绣备好了,他却告诉我他并非女
', ' ')('子,也非男子。”
折思谟不知这中间竟有这般曲折,一时有些失言。默了片刻,他一掀衣摆,跪到地上,向母亲行了大礼,望向折母道:“谟儿此生已经认定他,是断不可能再娶别的女子进门了。”
折母又是叹气,道:“我在京中为你寻觅良家女子,并非是要你去求娶贵女,攀附权贵,只是希望你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你与他举案齐眉,生活和顺。那孩子虽好,但终究,与你相差太大,只怕你们有缘无分。”
折思谟又向母亲磕头行礼,缓缓道:“他为我付出良多,我此生都不能负他。别的女子便有千般好,但他已在我心中生根。在谟儿心中,他与我已是一体,谟儿不在乎什么举案齐眉,只要有他在,任何地方谟儿都觉得仿佛是家一般。”
折母将儿子盯了半晌,幽幽道:“既是如此,便由你们去吧。”说完便起身回屋。
临走前又道:“我那里有一块碧玉猫眼佩,成色不算太好,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什,但是你祖母留给我的,想来倒觉得与他相配,晚些时候我让锦绣给你拿去。你若看着时机合适,便替母亲送给他吧。”
折思谟心中欣喜,忙要去扶母亲回房,折母却朝他摆手,道:“得了,去找你的家去吧,省的在我眼前晃,惹人心烦。”
“母亲慢走。”
折母踏着稳健的步子离去,快要离开厅堂时,却听到背后又传来儿子如傻子一般的声音:
“母亲且宽心享福,明年叫你抱上胖孙子。”
晚上折思谟如常回到房间,碧瑛一边替他除去外衫,一边开口道:“你母亲……”
折思谟以为白日里母亲又叫碧瑛受了委屈,连忙打断他,道:“母亲若说了什么难听话,你莫要怪她,她都是为我。”
碧瑛被突然截断话头,不由得愣了愣。又听折思谟言语中似有不喜之意,便不再继续,只垂眸道:“碧瑛从不敢怪老夫人的。”
折思谟见他乖巧样子,便想继续开解,道:“母亲虽然性子刚强些,但人是极通情达理的,是非都看得透彻。”
说这话时,折思谟满脑子想的都是那块此刻揣在怀中的玉佩。
碧瑛听到耳中,想起的却是之前在将军府中,老夫人叫自己藏身在屏风后,与折思谟所说的话。
“你莫要背地里又去见那些不入流的人。”
“绝不可能允许上不了台面的人进府,污了我将军府的清名。”
“你是要让你父亲和我余生都活在羞耻之中吗?”
“京中合适的女子有许多,个个都是身家清白,母亲为你留意。”
还有那只躺在地上的香囊。
那时只道自己是个出身污秽的小倌,如今又知道自己的怪异身体……还有今日见面时,老夫人似乎对自己十分不喜,一直罚自己跪着……
折思谟应该已见过老夫人了,不知他们又说了些什么……
碧瑛闭了闭眼,不敢再想。
“一切等此战结束再说。”折思谟声音又响起。
碧瑛便不再开口,只安静服侍折思谟更衣,又去展被铺床。
折思谟看着碧瑛温柔的动作,心中也禁不住柔情似水。怀中放着锦绣刚刚拿给自己的玉佩,虽然很想现在就给那个在床褥间忙碌着的人,但又觉得太过轻率。
也怕,若是自己死在守城之战中,这玉佩给了碧瑛,岂不是让他为自己守活寡?
不如等战争结束,他便牵着碧瑛登上城墙,亲手系到他脖子上,让他这辈子都是他折思谟的人,是折家的人。
这夜折思谟照例抱着碧瑛入睡,带着满腔的期待去会了周公。
碧瑛却几乎一夜没有合眼,直到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睡去。他做了好些梦,一会儿梦见玄鋆在自己面前说笑,一会儿又是紫薇帝君问自己可愿下凡祝玄鋆一臂之力,又梦见堕仙台前南极仙翁对自己说:你本无仙缘,是玄鋆阴差阳错为你开了灵智,改了你的宿命。但天道终不可违,轮回之序不可乱,能否复道正序全在你一念之间。
碧瑛睁眼醒来,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仙翁口中的“复道正序”究竟是何意。
后面几日折思谟回到折府的时间越来越晚,有时几乎四更快过才回到房间。
碧瑛便几乎日日都去军营,和他们一起商议守城作战之法。
不管折思谟晚上何时回府,碧瑛惯会点着灯等他。折思谟虽口中说着“不需等我,你先睡便是”,但眉眼间却是显而易见的开心,明显十分享受。
但这些碧瑛都看不到。
他们独处时,碧瑛总是微微垂着眸,或是去做其他事,几乎从不去看他。
他们上次对视,恐怕还是那次为了火攻一事争吵时,一人眼中是质问与倔强,一人眼中是讽刺与失望。
这日进到房间,便见碧瑛已趴在桌上睡着,手中还捏着一本不知什么时候的兵书。
折思谟将门小心闭上,走到桌旁将碧瑛抱起,轻轻放到床上。
碧瑛醒
', ' ')('转过来,便要起身为折思谟更衣。折思谟却伸手将他压回床上,随后自己也往床上一躺,从后面抱住碧瑛,和衣睡在一起。
“我躺一会儿就好。”折思谟在碧瑛耳边低声说。默了一会儿,折思谟又道:“这几日夏军佯攻频繁,大举攻城应该就在这些天了。夏军失了主将,如今攻城,只怕是要做一场决战。”
“嗯。”怀中人轻声应到。
“你上次说到的长刀,端王已让附近城池都一起日夜赶制,今夜已到了一批。我看过了,虽形制赶不上陌刀精美,用作战刀已是足够,再配合上阵法,应该能发挥出奇效。”
“这两日自三更起均是浓雾,军师观测气象,未来几日应当亦是如此。”
“明日起我便不能再回来了。父亲执意要与我同去守城,你与母亲便好好待在府里,等我们回来。”
“我也与你同去。”碧瑛挣扎着要起身。
折思谟将他按住,道:“听话。”想了想,他怕碧瑛像上次一样,悄悄跟去,便又劝到:“母亲一人在这边我也不放心,你与母亲一起,有什么事也可以保护她。”
“你放心罢,我一定不会让你母亲有事的。”碧瑛承诺到。
折思谟用手摩挲着怀里的玉佩,心中无声说道:很快便也是你的母亲了。
“等此番战事了了,回到京城,我带你去看样东西。”
“嗯。”
“你睡罢,我起了。”
折思谟在碧瑛眉角亲了亲,便起身离开。
临走时,他吹灭了桌上的灯盏,屋子被黑暗笼罩。他回身看了看,只寻到碧瑛模糊的轮廓,隐约感到碧瑛也正脸朝外看着自己,却没能看清他双眸。
后来许多年里,他一直想,那夜碧瑛是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离去。
曾经他的眼里是炽热浓烈的爱意。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双眼开始沉寂,甚至很少看他,总是微微垂着眸子。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认定,自己不喜欢他的?
他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一直留在自己身边,为了什么要豁出性命去救自己,去救自己的母亲?
他怀着这许多疑问挨完漫长的一生,直到死去时,也无人为他解答。
两日后,五更未到时,夏军大举攻城。
西北军佯作不敌,退入城内。
夏军骑兵追入瓮城,一片浓雾之中,等待着他们的,是列阵严密的西北军。
一排射弩,一排射箭,层层推进,近身则战刀如墙,敌军人马尽数绞杀。
待敌方发觉中计,挥军撤退,退路已被西北骑兵阻断。
众兵士在城墙下迅速集结,列阵,又是弩箭远射,战刀肉搏。兵阵如铜墙般推进,从四面封锁,夏军如入瓮之鳖,最终纷纷倒戈投降。
此战西北军以近乎无伤亡之态获胜,夏军伤亡过半。
清点战俘时,却不见对方主将。
夏军前任主将被折思谟在本营中斩杀,随后其弟接任帅位,统领大军。
照理说行军打仗,将帅都在后方,是全军将士力保的对象。
西北军两翼包抄,尾部堵截,并未见夏军主将出逃,此时却在俘虏中找不到人。
折思谟听到兵士禀报,心中涌起担忧。
他让兵士将夏军副将绑来,还未来得及问话,对方便往地上啐了一口,随即哈哈大笑。
“你们有句话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们既然如此狂妄,偷袭我方本营,那我们就学你们一学。”
“你什么意思?”折思谟沉声喝道。
“算你老子走运,本来将军带了几个好手,计划潜到你家直接杀了你老子。将军死了,这场仗我们本来就没打算赢,但死前拉上你们将军一起,我们也不算太亏。没想到那个老不死的居然亲自守城来了,呸。”
说完又往地上啐了一口。
“看来只能杀几个家眷泄泄愤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折思谟如遭雷击,顿时不能言语。
旁边副将立刻命人将那夏军副将拖了下去。
折思谟反应过来,冲到一旁抢过一匹战马,掠着缰绳一跃跨上马背,双腿往马腹狠狠一夹,疾驰而去。
回到折府门前,折思谟冲下马背,却腿上一软,差点扑倒在地。
府门大敞着,管家的尸体卧在不远处。
折思谟踉跄着往前,一时竟不知该往哪处寻找。
隐隐听到有哭声传来,折思谟立刻往声音处寻去。
哭声越来越清晰,折思谟循着哭声来到一间早已废弃不用的房屋。
房门敞着一半,进门处伏着一具尸体,身上还配着短刀,想来应是前来刺杀的夏国人。
折思谟抖着手推开另一扇门,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房中地上还散卧着两具尸体,都是仰面倒地,一个颈上,一个额上,俱插着一根短箭。
那是专属于袖箭的配箭。
', ' ')('他寻了一把给碧瑛的。
再往深处走去,便看到母亲靠坐在墙边,无声流着眼泪,眼睛紧紧望着一处。
嚎啕哭泣的声音也是从那处传来,原来是锦绣正瘫坐在地上,哭成一团。
锦绣面前是两具叠在一起的尸体,一具在下,露出半边脸,与折思谟那日斩杀的将军有七分相似,俨然便是夏军那失踪的新任主将。
躺在上方那人,头微微歪在一侧,青丝散乱,双眸紧闭,脸上也是血污,一柄长刀当胸插入,几乎没入刀柄。身上衣衫叫鲜血尽数染红,手软软地垂在身侧。
折思谟麻木地走过去,跪在地上,执起那只满是鲜血的手。
“碧瑛……”他轻轻地叫道。
锦绣看到他来,哭得越发大声,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少爷……少爷,你怎么才来……”
“碧瑛,碧瑛你醒醒。”
折思谟又去摸碧瑛的脸。
他手上沾了碧瑛手上的血,在碧瑛脸上留下血痕。
他忙拿袖子轻轻去擦,却将碧瑛脸上擦得更加脏污。
他想将碧瑛抱起来,锦绣却去拉他。
“少爷……少爷不要动……那把刀,那把刀和下面那人是连在一起的……”
折思谟想立刻将那人撕个粉碎,却又怕碰着碧瑛,会弄疼碧瑛。
他用最温柔的力气,轻轻将碧瑛身体扶起一些,让他头靠在自己肩上,然后用手去摸索二人相连处。他将下面那人微微后移,用手掌握住刀刃,然后用力,那夏国将军尸体便重新倒在地上。
他竟是握着刀刃,用内力生生将长刀震断。
他将碧瑛上身整个揽进怀里,仍在轻轻地问:“碧瑛,是不是很疼?你告诉我好不好?不要不理我……”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我又害你受伤了……等这次你伤好了,我就再也不离开你身边了……天天跟着你,保护你……”
“你和我说说话好不好?和我说说话再睡好不好?”
“等会儿再睡,你想睡多久都没关系……一天,两天,我就守着你……你想睡多久,我都守着你……你现在先和我说说话好不好……”
“没关系,你太困了也没关系,这里太脏了,我带你回房间……”
折思谟一边独自喃喃着,一边想要抱着碧瑛起身。
他将碧瑛紧紧往怀里抱,碧瑛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仿佛失去骨头般,浑身皆是软的。
“碧瑛,听话,我抱你回房间好不好?”
“你让我抱你回房间好不好?”
折思谟跪到在地,不断恳求身下那人,却始终得不到半点回应。
锦绣在一旁看到折思谟仿佛魔怔了一般,哭得更是伤心,“少爷……少爷你别这样……”
这时端王和老将军也赶了过来,一室血污让他们也俱是惊骇。
老将军一眼瞧见妻子坐在墙边,立刻去扶她起来,又开口问她是否安好。
老夫人却将手放到他手上,摇摇头,示意他莫要讲话。
老夫人走到折思谟身旁,看到儿子伤心欲绝的模样,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能跟着怔怔落泪。
端王看到折思谟此时的模样,便回想起当初自己看到玉哥儿尸体时的绝望,一时也怔在原地,不能动弹。
还是老将军的声音将他拉了回来。
“麻烦端王将犬子击昏,不能放任他像现在这个样子。”
端王默默走到折思谟身后,看到碧瑛倒在地上的模样,他眼中也不禁湿润起来。
纵使心中万分不忍,他还是微举起右手,一个手刀劈在折思谟后颈,折思谟便人事不省,往一旁倒去。
“谟哥哥。”
“嗯,做什么?”
“你说要带我回来看样东西的,快给我看罢。”
“现在还不行,还要再等等。”
“还要等吗?我等了好久了……”
“听话,再等等,我还有好多东西要给你看,你都会喜欢的。”
“可是我等不了了啊……”
“将军,我等不了了……”
“碧瑛,碧瑛!”折思谟从梦中惊醒,连忙去抓碧瑛的手。
还好,碧瑛还在这里。
他继续坐在床边,握着碧瑛的手一动不动地守着。
他已经这样在碧瑛床边枯坐了两天。
不管谁来劝,他都只说:“我答应他让他先睡,我守着他,直到他醒为止。”
来来去去都只有这一句。
之前总是晚上才能陪他,他一定心里难过。以后我便天天陪着他,就算他烦我,我也不离开。折思谟在心里想着。
折思谟发魔怔,别人却要继续办事。
老夫人安排了碧瑛的身后事,从殡礼到墓穴,事无巨细,均是她亲手操办。
下人们收拾了碧瑛生前的衣物用品,准备用作陪葬,却从他翻开一半的书里发现了一封信。
', ' ')('他们不敢随意拆开,便拿去交给老夫人。
老夫人看过以后,心中凄然,却还是进到儿子房里,亲手将它交给了在碧瑛身旁寸步不离的折思谟。
折思谟麻木地展开信笺,信上内容却叫他震骇,如遭痛击。
“将军,若你看到此信,我应已身死。对于此番结果,我已有预感,但并无后悔。碧瑛知道将军对碧瑛十分不喜,将碧瑛留在身边全是因为责任使然,碧瑛不惭,恳请将军帮助碧瑛完成最后一个心愿,如有来世,碧瑛必当结草衔环以报。”
“恳请将军将碧瑛尸身送回昆仑。那是碧瑛出生之地,也当是碧瑛还归之所。此间花费不知几何,碧瑛所剩钱财皆在祈院衣橱中,请将军尽数拿去,若不足以支付,便只能劳烦将军破费,还请将军看在我曾忠心追随的份上,舍予我这些钱财。碧瑛再拜。”
折思谟读完信,将信纸在手中捏作一团,里面的每一个字他都不喜,恨不得立时将信笺化为齑粉,让它消失得一干二净。
却又想到这是碧瑛亲手写下的东西。
他将信纸展开,将里面的字句读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将信纸抚平,又重新装回信封,放到怀里收好。
他又重新牵住碧瑛的手,一字一句说道:“你想魂归昆仑,我绝不可能同意。”说完将碧瑛手轻轻放到身旁,从怀中取出那块揣了许久的猫眼碧玉。
他让金匠为玉石镶了边,穿了红绳。他俯下身,将红绳系到碧瑛脖上,在接头处仔细打了死结。
折母站在一旁,看着折思谟手上这一切,不做一语。
折思谟将玉石藏进碧瑛衣襟,让他贴身佩着,又执着碧瑛手道:“如今你已是我折家人,便要入我折家祖坟,牌位入我折家祠堂,受折家香火供奉。”他亲了亲碧瑛手背,又继续道,“待我死之后,你我同棺,生世不离。你且等一等我,我身在沙场,很快便能来陪你。”
折母在一旁,句句听得真切,却只能感叹孽缘难解,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离开房间重新去做安排去了。
第二日,折府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者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精神矍铄,竟叫人难辨年岁。
他在门口递了拜帖,称是碧瑛师父,希望能见一见折思谟。
折思谟一听竟是碧瑛故人,立刻将他请到厅中。
他将来人上下打量,心中道:原来碧瑛说他幼时在一方外之人家中长大,并非虚言,可笑我竟怀疑了他许久。
想到此处,心中又是怆然,恨不能时光倒流,回到初识那夜,他定会温柔回应他的求爱,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
来人见到折思谟,却一点不显出生疏模样,直接抱拳道:“老朽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
折思谟正色道:“先生请说,鄙人定当竭力办到。”
老翁摸了摸长须,笑道:“倒是不需竭力,只需将军割爱。”
折思谟道:“先生这是何意?”
“还请将军割爱,将碧瑛交于我带回昆仑。”
折思谟想也不想便拒绝,道:“绝无可能。碧瑛已入我折家门,便生死都应属我折家。”
老翁却道:“敢问将军,入折家一事,碧瑛可曾同意?”
折思谟道:“他自是愿意的。他从一开始追随于我,便已对我表明心迹,要长伴我身边。”
老翁道:“人心难固,将军可确信碧瑛最后仍抱此心念?”
折思谟待要开口,老翁却继续道:“你若信我一语,便请将碧瑛交与我,此举于碧瑛只有利无害。他如今是自由之身,若强行将他锁在折家祠堂,于他只是负累。”
要将碧瑛送去万里之遥,折思谟自是万分不舍。可是叫面前老者一双眼攫着,却觉心中那些任性之语都再说不出口。
沉默良久,他才又讷讷道:“便连迎他尸身入门,也不行吗?”
折思谟一脸颓然,突然觉得自己什么都被夺走,从此便将活得如行尸走肉一般。
思索片刻,他又突然抬头向老翁问道:“他这一世过得很苦。若我,若我从今日起为他积福报,可能让他下一世投到一处好人家,顺遂一生?最好是,再也不要碰上我这种人才好。”
老翁用一双平和深邃的眼望着他,缓缓道:“如此之语,老朽断不敢妄下。”
“但因果轮回,报应有道,将军若广积福报,自然有福德降于将军之身。若将军心有所愿,有一天能够成真也说不定。”
折思谟听了这话,突然觉得此后年岁都有了盼头。
便盼碧瑛来世受福泽庇佑,得一人倾心相伴,直至终老。
折思谟在心中立下誓言:我将倾我此生之力,积福攒德,只求上苍允我这唯一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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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防守之战胜后,折思谟上表皇帝,陈说自愿守边,不受封赏。
此后毕生,他都留在这座石头城中,守着碧瑛殒命的地方。
折老将军与老夫人西去后,折思谟将将军府家财散尽,广纳流民于抚谷,带领众人在城外垦田造屋,定居生息,以民生之力将抚谷防线往外推延三十里。
后陈钰与辛夷亦迁居于此,几人合力兴商,两国边境贸易往来频繁,边陲百姓生活日渐富庶,更加厌恶战争。
西北边境迎来难得平和的五十年。
折思谟虽做着州中刺史,却不受俸禄,家中钱财尽数用于城内各处道路、设施修缮。
刺史府除办公一厅留置,其余皆用来设置学堂,安置失了怙恃的孤儿,以及老无所依之独夫。
折思谟自己则住在城东一座小院。院墙由石头垒砌而成,随意刷着白灰,年岁稍久,白墙上便苔痕斑驳。墙边植着几笼翠竹,竹下用山石砌了石桌、石凳。
一切都是简朴的模样,透着几分破落。
一如多年前的祈院。
院中立着一座衣冠冢。冢前碑上没有名字,只写着“吾妻之墓”。
只因折思谟时刻记着当年老翁那一句“他现在是自由之身,若强行锁住,于他只是负累”,他便不敢在碑上落字,唯恐碧瑛再为自己所累,下一世也要因自己受苦。
他积善一生,终老未留有任何财物。
京中将军府早已由皇帝收回,挪作他用。府旁祈院也被拆毁,一草一木都无剩余。
折思谟终年六十九岁,在碧瑛死后活了五十个年头。他死之后,陈钰和辛夷依他所愿,将他葬在院中衣冠冢内,碑上刻字“折思谟与妻之墓”。
在他死后同年,京城东边地界渐渐流传开一个故事。
故事的开始,源于城东一座雅致的宅子年底将开始待售。
宅子景雅,名字也雅,叫做“留瑛居”。
据说宅子原主人于五十年前将其买下,作为讨好心上人的礼物。没想到心上人没等回京,便死在了异乡。原主人从此留在异乡守墓,宅子便一直空置。后来那主人将京中财物变卖,曾将这宅子抛售,一位京中贵人将其买下,不改名字,也不搬入,只雇人定期打扫。后来贵人身死,死之前将宅子交由专人打理,交待宅子一切保留原样,等原主人身死,方可发卖。
如今这宅子即将待售,想来是原主人已经辞世了罢。
说书人将这故事加以编撰,在茶楼娓娓道来,常引得年少男女暗暗抹泪,这宅子倒成了原主人与其心上人坚贞爱情的象征,引得少年男女争相前往,祈愿自己也能寻得一位忠贞相爱的伴侣。
折思谟与碧瑛的故事,到此便作结束。
司命星官的命册到此,也成功翻过一页。
那页写着:
“折思谟,盖玄鋆真君转世,生于武将世家,性阴狠暴戾,为护国将军,终年六十九岁。于战乱中失去妻儿,一生为国守边,死而后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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