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苑脸上的笑意不减反增,扁着嘴用阴阳怪气的腔调道:“陛下正在研究战情,没有时间见二位,不过这几天你们可以到军中走走,现在张家口堡内外各路兵马集结,喧嚣日甚……陛下的意思,是在下月初开战,居中调度全仰仗两位大人了。”
张苑说话夹枪带棍,隐隐有胁迫和要挟之意。
陆完早就知道张苑在宣府的作派,用只手遮天来形容也毫不为过,到这里已有心理准备,所以当张苑把意思挑明,他便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当下恭敬行礼:
“张公公有礼了,完成陛下交托之事,乃是我等义不容辞之责,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张公公海涵。”
王守仁和王敞不像陆完这般处事圆滑,只是生硬地跟在陆完身后作揖了事。陆完一心息事宁人,三人中以他地位最高,由他代表三人说话乃是理所当然之事。
“知道就好。”
张苑看得出眼前三人表现出的敬而远之的姿态,加之在他看来沈溪提拔的这帮人都是“硬骨头”,从来没有给他送过礼,收拢到麾下的可能性不高,且陆完和王敞在抵达张家口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见王守仁,使得张苑对两位兵部侍郎的态度非常差,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
王敞属于老狐狸,见状上前一步:“张公公还有何吩咐?一并说了,我等也好预做准备,之前出塞一战打出我大明风采,张公公居中调度劳苦功劳,我等还得向您多学习才是。”
“王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张苑用尖利的嗓子喝问。
王敞正要插科打诨,却被陆完使眼色阻止。
陆完拱手行礼:“之前大捷,乃是陛下御驾领兵取得,张公公在陛下跟前有辅佐之大功,我等也是闻听捷报后才赶往宣府,若有孟浪之处还请张公公勿怪责。告辞。”
说完陆完便跟张苑告别,显然是意识到对方来者不善。在初来乍到的情况下,陆完不想跟当权太监起冲突,所以希望尽快结束这没营养的对话。
张苑脸上隐有怒气,不过他没有发作。
王守仁一直沉默不言,他跟张苑接触久了,眉角间呈现出的都是回避之色……他没有陆完和王敞那样的资历,属于年轻后进,无论他在宣府有着怎么样的职位,这里的对话都没有他插话的余地。
“张公公,有机会再行拜访,向您多学习。”
王敞脸上仍旧带着狡黠的笑容,在他想来,自己与张苑这样的老太监相处已非常有经验,无论是早前的萧敬,又或者是刘瑾,他都曾接触过,张苑到底不如二人能力强,资历也不深厚,所以他就只是把张苑当作普通的司礼监掌印看待,没有拿出应有的尊重。
王敞的态度,让陆完觉得非常危险。
张苑轻哼:“咱家不跟你们一般见识,咱家只是代陛下前来传话,若你们能把军务处置妥当,不劳烦咱家,咱家还求之不得呢,但要是你们跑来求助于咱家……那时就得看咱家是否有心情指导了!走好,不送!”
言语间,张苑俨然把自己当作张家口堡的主人,拿出的态度是你们到了我的地盘,就得乖乖听命行事,因为这里一切都是我说了算。
王守仁没有任何赘言,陆完笑着拱手作别,王敞脸上也挂着笑容,王守仁告了个罪便送二人离开,至于张苑则摆出胜利者的姿态站在那儿,眼睛瞄着往远处走的三人,看起来漫不经心,实则是对无法控制眼前几人感到懊恼。
王守仁送王敞和陆完进了驿馆,到房间后已是私密场合,陆完小声提醒道:“伯安,如你之前所言,陛下身边有人包藏祸心,以你现在的境况务必小心行事。”
因为陆完和王敞都跟王守仁父亲平辈相交,所以他们说的这番话,好似长辈教育晚辈。
王守仁点头道:“在下自然知道如何自处,两位侍郎大人到了张家口堡,也要一切小心。陆侍郎,王侍郎,告辞了。”
王敞和陆完没有挽留,也没出门相送,看着王守仁离开。
“看看伯安,刚过而立之年便已能独当一面,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了。”陆完突然感慨一句。
王敞笑道:“怎么,全卿兄,你当自己已届迟暮之年,想要把事情交给年轻人去做,自己忙中偷闲?”
二人对视一笑,却又隐约从对方目光中看到一丝担忧。
陆完叹道:“只是不知现在之厚如何了,或许他还在草原上,过几天便会有消息。”
王敞这次没有接陆完的话茬,脸上也满是为难之色,显然不想在沈溪是否出事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
……
……
王守仁回到营中,发现张苑还没走。
张苑属于不请自来,说是来传旨,但以王守仁的感觉,这位张公公或许未将两位兵部侍郎到来的消息跟皇帝言明,传旨不过是为前来营中找个由头罢了。
“伯安,你怎么才回来?莫不是又跟两位侍郎密议大事?”张苑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说话尖利,咄咄逼人,让人听了非常不适。
王守仁自己的地方被张苑占了,也没动气,恭谨行礼:“两位侍郎大人远道而来,自然会有一些事情商议,不过只是一些简单的军务,在下将宣大之地当前面临的情况,跟两位侍郎大人详细陈明。”
“呵呵。”
张苑的脸色很不好看,他放开腿站了起身,走到王守仁面前道:“伯安,咱不是外人,话便直说了,陛下现在无意出兵,各路人马调集到宣府后,你要居中协调妥当,莫要在城塞内外出什么状况,剩下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做事前先跟咱家请示一下,咱家会指点你怎么做。这样你好做事,咱家也能跟陛下交差……你做事稳重,深得陛下欣赏,咱家对你很放心。”
王守仁道:“在下不明白张公公之意。”
张苑有些羞恼,心想:“我这话说得还不够明确?难道非让我跟你说,让你听我的,做我的门客?”
张苑态度转恶:“你若不以陛下所想行事,就会做多错多,之前胡重器已多次被陛下斥责,你不会不知吧?你跟胡重器不同,他只是观政进士出身,没有显赫的地位,也没有背景和人脉,你则不同,你有一位赋闲在家的父亲……难道你不想让你父亲重回朝堂?以陛下现在对谢阁老的态度看,你觉得谢阁老能在首辅位子上待几天?”
王守仁微微皱眉。
即便这已不是张苑第一次向他宣示显示亲近的态度,但这次的拉拢力度却让王守仁多少有些始料不及。
王守仁最惧怕的事情,自然是皇帝跟前一**佞蒙蔽圣听,以至于指挥调度再出问题,出现比之前更严重的惨败,但现在张苑有矫枉过正的意思,便是对他收买拉拢,利用他这个相对有经验而且能做实事的人来出谋划策。
本身这件事,在王守仁看来并非是张苑操弄权柄。不过张苑挑着陆完和王敞来到张家口堡的当口收买他,甚至拿出他父亲王华回朝入阁作为交换条件,让王守仁有些看不懂。
王守仁心道:“张苑应该很清楚,以当年刘瑾之势,仍旧无法拉拢家父和我,他凭何有这般自信?或者是他现在病急乱投医,想找个人分担他肩上的重任?可他现在正得宠,连圣听都可以蒙蔽,对全局或许无能为力,但对宣府之地却把控得严严实实……”
张苑奚落道:“怎么,伯安你觉得跟咱家合作,辱没了你们王家的好名声?不屑为之?”
王守仁这才行礼:“在下并无对张公公不敬之意,本都是为陛下做事,不分内外,不过……现在张家口堡军务并不归在下管辖,在下执领一军,能做的事情太少,或可为陛下参详……也只是进献一些拙见罢了!”
张苑一听有戏,笑道:“哈哈,都是为陛下做事,分那么详细作何?咱家这边正缺人手……不对,不是人手,是真正有见地并可以随时随地出谋划策之人,而你伯安可以说是几百年来少有的奇才,当重用之!”
“不敢当。”
王守仁谦逊地说道,“有沈尚书在,谁人敢担当这名声?”
张苑脸色瞬间不好看了,“沈之厚?呵呵,他现在还能留着命就算不错了,还指望他?左右不过是个骄纵的年轻人,目空一切,莽撞领兵出塞至今,音讯全无,能讨得了好?而你伯安则已收敛锋芒,成熟内敛,正是陛下需要的治军人才,若是跟你父亲能同时在朝,为陛下效命,必会成就一段佳话……你父亲的资历,足可出任当朝首辅,而你……呵呵,做个兵部尚书也是绰绰有余吧?”
说话时,张苑一直打量王守仁,想知道对方有何反应。
不过王守仁神色波澜不惊,不喜不怒,如此一来张苑没法知道他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
张苑见王守仁一直不表态,有些不耐烦了,但没有拂袖而去,而是一定要得到王守仁的答复。
张苑问道:“伯安,咱家都对你说了那么多,你不该表示一下么?”
王守仁面色深沉地摇了摇头:“在下不知该如何答复张公公,若接下来真遇到什么情况,在下定会通知张公公。”
“不是通知,是商量,或者你听咱家的行事也行。”张苑笑着说道,“也罢,看你这模样也是疲乏了,回头早点答复咱家,咱家也免得去劳烦他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