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懋被朱厚照所呛,咳嗽两声,只能继续自己的高论:“回陛下,老臣以为,受到袭扰的边关各镇守军当坚守不出,让鞑靼兵马在我大明军队面前碰壁。只要鞑靼人无法如愿攻陷我城池,便不敢孤军深入,过个一两个月,等天气严寒,其兵马必退!”
张懋话音刚落,朱厚照“啪”的一声,一巴掌重重拍在面前的木桌上。
就算张懋心智坚韧,也被朱厚照这一举动给吓了一大跳。
朱厚照道:“张老公爷,按照您的意思,我大明军队坚守不出,让鞑子在我大明边境地区肆意横行?若如此,那修筑城塞目的是为什么?难道就为等鞑子来攻城,任其捣毁城池外那些民舍和良田,待来年朝廷拨款重建?”
在场一片安静。
没人愿意出来说话,因为张懋所言正是他们的真实想法。
任何时候,大明文武官员心中都在想如何防守,而朱厚照一向对坚壁清野的战略不感冒,之前他便已呈现这种倾向,在场官员并不是不知道,所以当朱厚照生气后,现场一面寂静。
朱厚照站起身,打量在场官员,问道:“怎么,让你们来参议军机,得出的结论就是坚守不出,等着鞑子自行撤兵?”
张懋不知该怎么面对眼前发狠耍泼的小皇帝,他发现这位主子脾性比他之前经历的那些个皇帝都要难缠,尤其涉及军略,简直跟个战争狂人一般让人无奈。
朱厚照冷声道:“算了,朕不奢求你们都跟沈尚书一样,对于军事有真知灼见!沈尚书,朕今天不想听太多废话,不如由你来分析一下战局,朕想听到一个正确答案!”
张懋斜眼打量沈溪,发现这个原本应该趾高气扬的年轻人此时神色非常谨慎。
很快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沈溪身上,他们都想知道这位兵部尚书能否说出令大家信服的“真知灼见”来。
沈溪当即行礼:“以臣看来,张老公爷所提坚壁清野的战略实为上策!”
“嘶……”
朱厚照满心期待,谁想却听到沈溪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自然非常不满,他吸了口气,不知该如何驳斥。
话是他让说的,还点名让沈溪说,现在沈溪只是随着张懋的话补充了个“坚壁清野”,实在让人无语。
张延龄见这架势,不由带着几分幸灾乐祸,问道:“沈尚书,坚壁清野?那你就是赞同英国公所说战略咯?”
沈溪微微行礼:“九边之地,除宣府、大同一线,其余之地自然要坚壁清野,概因其非鞑靼入侵主要目标,只要守住城塞,鞑靼犯边人马便会自动停住进攻步伐!”
“但宣大一线,朝廷既已派兵部王守仁和监军太监刘瑾前往,自然不能固守城池,待贼军自行撤去……”
朱厚照握紧拳头:“朕就知道沈尚书绝不会赞同龟缩死守的战术,那宣府和大同这场仗怎么打?!”
听说要打仗,朱厚照的气势又起来了,就好像他会亲自上战场一样。
沈溪移步到北面墙壁前,对着上方悬挂的军事地图,拿起根竹棍,指着宣府的位置,朗声道:
“鞑靼犯境兵马以达延部中军为主,主攻方向跟三年前相同,以张家口堡和宣府为重心,此番鞑靼并无包抄后路人马从延绥过来,也就是说,这场战事,只要能在张家口堡至宣府一线将达延部主力瓦解便可!”
张延龄道:“三万鞑子,还是鞑子中最精锐的力量,说瓦解就瓦解,你当大明将士是神仙么?”
朱厚照听了很不满,反问道:“国舅,你难道忘了三年前,鞑子十万大军,不一样土崩瓦解?那时沈尚书可在前线亲自领兵,你这么说,便是对先皇认定的功绩有怀疑?既如此,你出来说个所以然!”
张延龄终于知道朱厚照对沈溪的偏袒到了什么地步。但凡质疑沈溪的声音,不用沈溪自己出解释,朱厚照就会先给驳回去。
张延龄涨红着脸,无言以对,在张鹤龄严厉的目光示意下,只能憋屈地坐下,郁闷地生气。
沈溪道:“若是利用传统战略,想在张家口堡至宣府一线将鞑子数万骑兵击败,有些不太现实。”
“但如今鞑靼内部出现纷争,蒙古国师亦思马因所部跟达延汗部不和,已为达延部驱逐,一路向西,若是可以利用草原民族内部矛盾,分化离间,利用亦思马因部偷袭王庭,或许此战可轻松获胜!”
朱厚照瞪大眼睛:“沈先生,你这么说是否太过曲折离奇?还要利用鞑靼国师的人马?谁知道这些人到底能否帮上大明的忙?再者说了,就算能利用,一去一回需要太长时间,而现在宣府战事却是迫在眉睫!”
之前朱厚照力挺沈溪,但现在却开始表达不满。
朱厚照是个急性子,在他看来,所有问题应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
既然鞑子来犯,就该带兵与其正面交战,取得胜利。
任何违背这个原则的策略都不可取。
沈溪道:“宣府之战,当以稳重为主,若急于求成,必然会面临落败风险!”
沈溪平时说什么,朱厚照都会无条件采信,但这次沈溪说联合亦思马因部跟鞑靼一战,却无法得到朱厚照支持。
朱厚照急于求成,之前宣府地方虚报战功,给他带来不小影响,所以才想在大臣面前好好表现一下,彰显自己帝王威严。
朱厚照摆手:“就算沈尚书说得有几分道理,但朕仍旧以为,此战不宜拖太久,速战速决为好……实在不行的话,朕亲率京营数万兵马北上,跟达延部主力决战!如此,沈尚书是否同意?”
不等沈溪回答,张懋赶紧站起身劝说:“陛下请三思!”
朱厚照不耐烦了:“如果张老公爷觉得朕亲征不合适,那就不妨由你来领兵……若张老公爷自信可一举将鞑靼兵马所灭,那朕便将这职责交给你!”
张懋无比着急,自己一把老骨头,这会儿能否骑马、搭弓射箭都成问题,若是带兵去宣府,必定惨淡收场。
张懋本身就不以领兵打仗能力高而著称,此时他只能无助地看着沈溪,眼中大概意思是,是到你沈之厚主动请缨了。
旁人不行,你沈之厚肯定行啊。
以前打鞑子,给你几千兵马,你能战胜数倍于己的敌人,现在给你比鞑子数量还多的军队,取胜岂非手到擒来?
沈溪道:“陛下不宜御驾亲征。”
“为何?”
朱厚照很生气,“难道你们都认为朕没能力带兵取胜?你们……真是太让朕失望了。”此时的正德皇帝完全就是个任性的孩子,蛮不讲理,他不管别人意见是对是错,只是一门心思要领兵出征成就大业。
沈溪道:“陛下亲征,军中将领得陛下威严,必然拼死效忠,要取得一两场战事胜利,并非难事。不过长久之计,陛下还是应该等两年,届时兵精粮足,出兵出塞直捣黄龙,封狼居胥。反之,要在军事制度改革尚未完成的情况下彻底平息鞑靼之患,实在是强人所难。”
“最后再谈一点,陛下过早露出锋芒,鞑靼人之后便会有所防备,那时陛下再想建立不世功业,恐怕就难了!”
在场文武官员听到沈溪这番话,身上不由起了层鸡皮疙瘩。
所有人都在想,沈之厚这马匹拍得有水平啊。
朱厚照之前的确很心急,听到沈溪的话后脸色稍有好转,但还是有些不耐烦:“总是让朕等等等,一等还要两年,两年后,我大明对鞑子就一定能大获全胜?大明兵马一定能踏平草原?”
这个问题,除了沈溪外谁都没法给朱厚照承诺。
沈溪道:“若陛下不信,实在没必要任命微臣为兵部尚书,在其位谋其政,臣认为可以,是建立在对大明军政体系了若指掌的情况下,若是陛下信不过,可以让旁人来为陛下制定更完善的国策,平定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