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换作以前,朝中文官分为两个阵营,阉党和那些忠直的文官在意见上有很大分歧,但这次听说朱厚照要御驾亲征,朝堂上下出奇地团结。
阉党阵营的排头兵,吏部尚书刘宇出列说道:“陛下,鞑靼侵犯宣府方数日,不过是趁着我朝夏收在即,入关骚扰,这跟宣府一线长城尚未修复完毕有关……为今之计,当静观其变,按照以往惯例,鞑靼兵马会在半月到一月间撤走,夏收结束后,鞑靼人抢无可抢,自然会退兵。”
刘宇作为曾经的大同巡抚,对于宣府周边军情非常了解。他出来说话,道理浅显易懂,旁人听了也会信服。
……
……
朝议刚开始,刘瑾就借助刘宇之口,清楚地表达出了他的意见,那就是不支持朱厚照御驾亲征。
显然,朝臣都知道刘宇可以代表刘瑾,那些卖身投靠阉党的大臣都懂得见风使舵,他们原本就因为皇帝新登基、没有留下后代以及英宗土木堡之变的前车之鉴等因素而不支持皇帝御驾亲征,听到刘瑾表态,很多人不再有顾忌,纷纷站出来说话。
率先出列表达意见的是都察院和六科之人,御史言官平时的工作就是跟朝中不正之风作斗争。
皇帝居然异想天开出宫闱,御驾亲征,在他们看来这就是最大的异端。
刘瑾和谢迁作为朝中两大势力的支柱,此时都选择了冷眼旁观,没有一个主动站出来说话,而是等那些中下层官员先出来劝谏,把声势造起来……这种注定会得罪皇帝的活计交给别人来做再好不过。
排在文臣一列第六位的沈溪,这会儿也在看热闹,见后面六科的人一个个不怕死一般出来说话,心想:“谁都知道皇帝有多任性,这样还敢站出来顶撞,简直是拿自己头上的乌纱帽开玩笑……唉,真可怜,被刘瑾和谢老儿当枪使了还懵然未知!”
朱厚照听到御史言官的话,心里恼火,他冷冷地打量谢迁,偶尔也会斜眼看刘瑾,却没一人站出来说话。
此时朱厚照不着急去问询沈溪的意见,他是个聪明人,明白若是这件事只有自己和沈溪支持,那很可能会造成朝廷严重的对立,一定要先找到支持他的人,再由这些有名望的人去压制朝中反对声音。
朱厚照听了半天,见无人出来帮他说话,当下一抬手,爆喝一声:“够了!”
眼见皇帝发怒,奉天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低下头,等待朱厚照发话。
朱厚照黑着脸,喝问:“怎么?朕说话不好使还是怎样?朕说了要御驾亲征,你们便一起来跟朕唱反调,是觉得朕的脾气好,可以容忍你们放肆,是吗?”
朱厚照根本不想讲大道理,干脆拿出帝王的威严来说事,准备以权势压人。
在场大臣就算满肚子牢骚,这会也不敢出来说话了……如今宦官当政,就算说出的话再有道理,也没人会领情,说了等于白说,还会给自己找麻烦,倒不如把这种怒火上浇油的“好事”留给别人。
见在场无人说话,朱厚照怒视刘瑾,大声问道:“刘公公,你觉得朕是否应该御驾亲征?”
刘瑾这下子被摆在一个下不来台的位子上,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在刘瑾指望他自己派系的人出来解围的时候,谢迁倒是先发话了:“陛下,老臣以为,您御驾亲征,当谨慎为上!”
朱厚照原本正在打量刘瑾,期待听到一个满意的答复,猛然听到谢迁插话,他强忍怒火,斜着眼睛看了过去,厉声喝问:“谢阁老,你不支持朕的决定,是吗?”
站在文臣首位的谢迁,没有直视皇帝,也没有回头看沈溪,直接拱手行礼:“若陛下做出的是正确的决定,老臣自然全力支持,但如今陛下决策已威胁到大明社稷安稳,老臣绝不会坐视不理!”
刘健和李东阳已退出朝堂,不过当年内阁三叉戟中的谢迁却留任,现如今谢迁继承了刘健等人的责任,以文官正统思想督导皇帝,让朱厚照按照正确的道路前行。
朱厚照黑着脸,怒视谢迁:“谢阁老,你觉得朕不应该御驾亲征?甚至认为朕的决定已威胁到大明社稷安稳?!”
朱厚照成功让刘健和李东阳等托孤重臣致仕,大权独揽,体会到以权势压人带来的美妙感觉,慢慢地已经习惯这种威胁人的口吻。
以前他当太子和新登基时,低声下气的时候多,而现在脾气却开始变得暴戾,动不动就会对身边的人打骂,谁不顺他的心意,便会被惩罚,就算是顾命大臣谢迁也不能得到他礼遇。
谢迁回道:“陛下年少,尚无婚配,更无子嗣诞下,先皇血脉传承到陛下这里,已无储君备选……敢问陛下一句,若您领军出兵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谁来治理万民?”
“大胆!”朱厚照喝斥,“你分明是诅咒朕去死!你觉得朕去了宣府后,一定性命不保,是吗?”
谢迁没有被朱厚照的威严吓退,依然用坚定的语气道:“老臣并未有僭越不敬之心,但事实便是如此,但凡战事发生,没有一件事可以提前预料,当年土木堡之变的惨痛后果,陛下难道忘了?”
饶是在场的人都知道接受孝宗托孤的谢迁承担着劝谏皇帝的责任,却没想到他会把话说得如此直白和切入人心。
很多话,根本就不能提,谢迁却直接说了出来,甚至拿英宗土木堡之变说事,点明你祖宗有前车之鉴,你最好识相点,别乱来!
朱厚照气愤不已,他想说服谢迁,或者用威逼喝退,但发现根本做不到。
熊孩子本身就是个色厉内荏之人,说白了就是徒有其表,想不出对策。
面对谢迁,打不得骂不得,更不可能把人赶走,到底是三朝老臣,他还等着谢迁打理朝政,自己溜边儿享清福。
朱厚照见无法跟谢迁沟通,再次看向刘瑾,问道:“刘公公,你觉得朕是否应该御驾亲征?”
刘瑾本以为自己的事情已经结束,正躲在一边看谢迁的热闹,没想到朱厚照毫无征兆地又把矛头指向他,稍微一怔,随即俯首行礼:“陛下……这……谢尚书所说的……有几分道理!”
这会儿刘瑾既不想赞成,也不想出面劝阻,干脆把一切责任都推到谢迁身上,就算皇帝记恨,也会把账算到谢迁头上。
朱厚照怒道:“不管你们如何反对,朕已决定要御驾亲征,谁反对的话,朕一律问罪!”
“陛下请三思!”
谢迁说完率先跪下,然后刘瑾跟着跪下。
“陛下请三思!”
有了刘瑾和谢迁表态,在场大臣心里有了数,本着法不责众的心态,所有人都跪下劝谏,让皇帝收回成命。
面对奉天殿内外密密麻麻跪下的文武大臣,朱厚照束手无策,气得浑身发抖……说到底,他是皇帝,不能跟刘瑾那样胡作非为,看起来这一回君臣对垒中朝臣获胜,倒不如说是刘瑾胜利。
因为朱厚照无法驾驭群臣,只有靠刘瑾,而刘瑾却不会跟朝臣讲什么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