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迁抬头看了看相濡以沫的妻子,皱眉问道:“我出过远门?”
一句话,把徐夫人给问得愣住了。
谢迁最近十几年都在京城为官,就算成化年间,谢迁也是在翰林院、詹事府、礼部这些衙门供职,标准的上班族,早出晚归,要说谢迁开始减少回家的次数,还得从他从礼部侍郎任上入阁算起,而在弘治十一年徐溥致仕后,内阁仅剩下刘健、李东阳和谢迁的铁三角,谢迁就彻底不顾家了。
但谢迁当初求学、应考、外放为两京乡试主考,确实出过远门,不过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谢迁见妻子满脸窘迫,知道自己不该迁怒于人,他现在生气,主要是气刘大夏,也是在埋怨自己,本来可以让沈溪平安地留在京城当东宫讲官,自己没事还可以让沈溪帮忙参详,小孙女嫁入沈家,自己以阁老之位,让沈溪陪孙女回来看看怎么都不算过分。
结果听从刘大夏“蛊惑”,说是最好趁着沈溪年轻多积攒些资历,以利于将来升迁,于是沈溪奉调去了东南沿海,现在更是要到西北履职,这才有了他和刘大夏的矛盾,有了皇帝对他的那番拉拢和失望。
想到这里,谢迁恨恨地说:“都怪我鬼迷心窍,居然听信刘时雍的谗言,也是我想让沈溪多历练一番,便将他送去东南,如今之祸,全是我亲手酿成!”
徐夫人虽是本分的闺中妇人,但也非愚不可及,她一听吃惊地问道:“老爷,莫不是沈大人和君儿他们……呜呜呜呜……”
“好端端哭什么,人没死,都安稳着呢。”
谢迁一脸愠怒,说道,“不过好日子快到头了,陛下要调他往西北,让他担任先锋官出征草原,征讨蛮夷,九死一生!”
本来徐夫人泪都止住了,听到这话,又开始抹起了眼泪。
徐夫人道:“老爷,沈大人是个好孩子,君儿之前来信告之,说沈大人很疼她,沈家人也都疼她,如果沈大人有什么三长两短,君儿这丫头很傻,别……呜呜呜……老爷,您快帮沈大人向皇上求情,别让沈大人去西北,他毕竟只是个孩子。”
以前在徐夫人眼中,沈溪是朝中大臣,自己的儿子谢丕还认了沈溪当先生,沈溪跟谢迁是平辈之交,徐夫人羡慕不得。可现在情况不同,沈溪跟谢家有了姻亲关系,沈溪再不是路人甲乙丙丁,那是自己小孙女的相公,徐夫人对沈溪多了几分长辈的疼爱。
谢迁怒道:“我能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让君儿当寡妇吗?可我说那些有用吗?陛下打定主意派谁去,还敢违抗?刘时雍本与我凡事有商有量,结果在此事上,他却先斩后奏,我对他严词呵责,他居然跑去陛下那里告我的状!”
“从此之后,我与他刘时雍势不两立!朝中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谢迁气急败坏之下方有此番狂躁之言,徐夫人本在旁抹眼泪,听完吓的脸都僵住了。
此时,谢府管家跑到门口,道:“老爷,宫里来人了。”
谢迁听了顿时捂着心口,他此刻最怕听到的就是“宫里来人”,不久前他才对皇帝说了那么一番决绝的话,简直是连人臣都不想当了,皇帝如果要将他赐死,那也是他咎由自取。
谢迁羞恼成怒:“去准备几口棺材!”
“老爷,您说什么?”徐夫人没反应过来。
谢迁道:“准备几口棺材,府里有一个算一个,一人准备一口,此番若是陛下同意我致仕,我没脸回余姚,便死在京城,你们各自寻出路,不想走的,直接跟我一起躺棺材里下葬!我就算死了,也不会放过刘时雍!”
徐夫人本以为宫里面来人,可能要赐死谢迁,听这话才知道是丈夫赌气,想想也是,如果谢迁不是犯了什么祸国殃民的大错,皇帝可不敢把自己的先生赐死。
谢迁在朝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好端端就把自己的先生给赐死,这可是皇帝带头违背儒家人文礼教,亏你皇帝还一直崇尚礼乐之治呢。
谢迁黑着脸出去迎接宫里来使,弘治皇帝派来传话的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
萧敬对谢迁依然恭敬异常。萧敬是宫里的老太监,对皇家忠心耿耿,人也宽厚,对内阁大学士更是客客气气。
萧敬上前道:“谢阁老,您不必行大礼,咱家只是奉了圣谕,过来给你传个话,让您不用担心沈中丞的事情,陛下决定不让沈中丞往西北去了。”
“嗯?”
谢迁听到这消息,先是一喜,随即满心愧疚,他这是成功把皇帝给要挟了,这不是臣子的光荣,而是不知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