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谢行安长到半岁后, 谢家就已经从林水村搬回县里住了, 因而谢行俭今年回去时, 并没有在林水村造成多大的骚动。
谢行安一岁多了, 家里的奶娘早已家去, 现在老三由王氏带着, 谢长义心底有些遗憾前几年没能陪小宝参加院试, 所以谢行俭这次从京城回来准备去平阳郡参加院试时,谢长义立马提出陪谢行俭去平阳郡。
谢行俭是六月半回的雁平县,搁家抱着老三这个胖娃娃逗玩了两天后, 他开始静下心来复习功课。
平静读书的日子眨眼而逝,七月半照常吃生食过鬼节,过了鬼节后, 谢行俭与魏氏兄弟还有林邵白几人聚了一回, 探讨了些乡试要注意的事项。
七月二十七,谢行俭和他爹两人坐上马车, 浩浩荡荡的出发平阳郡。
王多麦从京城回来后, 王氏就让他回了自己的家, 此次去郡城有谢长义跟着, 倒也用不着王多麦在谢行俭后面伺候。
居三赶车稳当, 两天半的功夫, 三人就抵达至平阳郡。
谢行俭出考集赚了不少银子,手头有钱,他就不打算委屈自己, 乡试考试时间有九天, 加之三人提前几天来郡城,之后还要等出榜,前前后后要在郡城呆一个月不止。
谢行俭和他爹商量后,决定像之前在府城府试一样,租一个小院子。
谢长义想起那年租的小巷口被地动催毁的一片狼藉,为了防止地动灾害,谢长义这次在主街附近找了一家结实的四合小院,四合小院距离乡试贡院还比较近,谢行俭看过后,甚为满意。
平阳郡地处南方,到了八月份,太阳酪烈,挥汗如雨,谢行俭担忧乡试时耐不住中暑,因而叫他爹帮他买了不少薄荷茶。
平阳郡的薄荷茶大而薄,用深井水冲泡晾凉,喝起来透心爽,多多少少能驱散一些躁人的暑气。
谢长义租来的四合小院西北角正好打了一口井,谢行俭临去贡院前,一口气打了十壶凉水上来,准备进去时带在身上。
除了准备充足的水,谢长义溜街走巷寻摸了几样不易锼又好吃的干粮,谢行俭见他爹给他装了一大袋,立马笑着上前阻止。
“爹,”谢行俭道,“乡试九天时间太长,这些东西再怎么耐放,大热天的也不能放九天啊。”
“那怎么办?”谢长义泄气道。
“这些干粮不用带,爹,这回官家是准许我们带生食进去的,考房里有生火的小灶眼,回头我带一个小窑罐,带点米过去就行。”
“那敢情好,”谢长义顿时眉开眼笑,手往腰间比划着,道,“你小的时候,这么点高,总是喜欢趴在灶沿上看你娘做菜,你娘油盐一时放的不对,你还急得哭,我瞧着你小子对烧菜懂得很,你娘还跟我埋怨,说你一个读书人用不着懂这个,嘿,瞧瞧,乡试九天,你带点米进去总能煮点新鲜的饭吃,那些个从来不往厨房钻的人,这九天,怕是要难熬咯。”
谢行俭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其实他不太会做饭,只是上辈子看多了美食栏目,有点心得而已,还是那句话,他只会“指点江山”罢了,真要他下厨亲自做,那就得另说了。
不过,他的厨艺再怎么差劲,诚如他爹说的,比那些整天只读圣贤书的秀才要好很多。
至少,他知道多少大米要加多少水,煮出来的米饭才不会夹生。
据他所知,他在县学认识的好几个同窗别说煮饭放多少水了,连葱蒜都分不清。
这边,谢长义给谢行俭准备了九天的大米,菜方面,买了点咸菜和咸肉,两样都很难发馊。
“鸡蛋能带进去吗?”
谢长义指着菜贩子脚下的鸡蛋篮子,回过头问跟出来散心的谢行俭。
谢行俭望着篮子里的鸡蛋,唔了声,不确定的道,“能吧……”
“是秀才公么?”菜贩子笑的起身,见谢行俭点头,忙拿起两个鸡蛋放谢行俭手里。
“可是过两天要下场乡试来着?”
谢行俭又笑了笑,应了声。
菜贩子笑的合不拢嘴,“我在这卖了七八年的菜了,每回城里有乡试,我每天都要挑四五篮鸡蛋过来,到我这来买的,都是要下场的秀才公。”
谢行俭闻言,蹲下身,看了眼手上两颗圆滚滚的鸡蛋,笑道,“鸡蛋易碎,贡院检查严格,怕是……”
菜贩子嗐了一声,从身后一堆东西里翻找出一个草篮,道,“小秀才公莫慌,我这有草篮,专门盛鸡蛋的。”
谢行俭接过草篮,旁边的谢长义看了眼,赞道,“这篮子编的结实。”
菜贩子得意的笑,“那可不,我家里那位祖上就是专编竹篾活的,前些年下场的秀才公过来买鸡蛋,他们拿回家往木篮里垫了稻糠,然后装鸡蛋,鸡蛋碎是没碎,但他们进贡院时,被官爷拦了下来,说是稻糠稀碎,藏有夹带也说不定……”
谢行俭捏了捏编制细密的草篮,道,“稻糠当然不行,你这篮子我瞧着底部软和,鸡蛋放进去应该不易碎,篮口大,装的东西瞥一眼就能一览无余,到时候官爷搜查起来也方便。”
“小宝,既然鸡蛋能带,那你就带着鸡蛋进去。”谢长义一槌定音道。
菜贩子笑着挑拣起鸡蛋,道,“秀才公都不太会做饭烧菜,所以大家都来买鸡蛋,鸡蛋好做,溏心蛋,荷包蛋,水煮蛋……”
菜贩子怕是个话唠,一口气说了一堆鸡蛋的吃法,谢行俭要了十八个鸡蛋,没理会菜贩子卖弄做菜的本事,点了铜板后,提着一篮子鸡蛋就走了。
*
半路上,谢长义拳头捂嘴,笑的抽气。
谢行俭纳闷,“爹,你笑啥?”
“我笑你们这些十指不沾阳出水的娇惯读书人啊——”
谢长义越笑声音越大,“连菜贩子卖你鸡蛋,他都怕你不会做,一个劲的跟你说怎么煮,怎么煎……”
谢行俭:“……”
他连煮饭都会,鸡蛋能难倒他么?
谢长义见儿子鼓着嘴不说话,抬手摸摸谢行俭的头,欣慰道,“小宝你比那些只读书的秀才好哇,从小就懂事不说,如今才将将十六岁,亲事也定了,爹跟你娘压根没怎么操心,最难为的是,你还未成家,每月挣得银子比爹这辈子都挣得多。”
“别人家为了供一个读书人,一家子都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一年到头,地里的庄稼卖点银子,全丢读书人身上去了,只这丢一下,能不能荡个响水花都说不准。”
“咱家正好相反,你读个书,家里没出啥钱不说,你还往家里拿钱。”
谢行俭嘿嘿一笑,其实天下读书人并不都是书呆子,有些人也有两把刷子,只不过他们思想比他要保守些,不像他,六岁那年还没入学堂前,就想着赚钱补贴家用。
*
八月初八,谢行俭起了个大早,邀上魏氏兄弟以及县学的其他同窗一道往贡院走去。
乡试正式下场的日子是八月初十,他们今天过来,是来拿乡试文籍的。
平阳郡下辖七八个府,谢行俭按照他们府参加乡试的秀才人数估计,大慨今年平阳郡得有一千五六百个秀才下场。
“何止一千五六!”林邵白纠正道,“之前开恩科,累了不少落榜的秀才,再加上往年落榜的,我估摸着得有两千。”
“你别吓我!”
林大山惊悚的嗬了一声,“我爹说我考不上举人,他就打断我的腿!得了喂,这么多秀才,我这个小喽啰能考上才怪。”
林大山还是和两年前一样,喜欢吐槽他爹林教谕,一张嘴叭叭不停的讲。
谢行俭伸手揽住林大山的肩膀,锤了林大山一下,笑眯眯道,“听邵白兄说,林教谕天天追着你屁股后面赶你读书?”
林大山撇撇嘴,“我爹拿着棍子追,我不学不行……”
谢行俭乐了,“那你还担心什么,好歹你院试一甲第三啊,你要是乡试都考不中,那咱们府岂不是……”
谢行俭没继续往下说,他原本想说全军覆没,但如今是科考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不太好。
林大山感慨,“院试哪能跟乡试比,平阳郡两千左右的秀才,禀生秀才大抵也有两三百,我虽也是禀生,可像我这般大的秀才,一举能考上举人的,少之又少……”
林大山说的是事实,年轻秀才考上举人的真的不多,不过世事难料,以后的事谁清楚呢?
贡院旁开了小门,谢行俭几人过去时,发现两边已经排了长队。
他们来的算早的,等了一会儿,几人就拿到了乡试文籍。
文籍正面印刻的是他的个人信息,很简易,左上角画了一张简笔头像,人物模样乍一看不太像他,不过细看,眉眼处有他的影子,尤其眼睛画的最像他,连他右眼睑下方的小痣都点上了。
看来贡院的画手是个注重细节的人呐。
画像旁边列出了他所在的谢氏一脉三代人名,以及出生地等内容,最显眼的是中间一行字,大致意思说他是当地院试案首这类的话,为了让后日贡院搜身的官爷看清,这行字还特意放大加粗了。
文籍背面标注的是注意事项,谢行俭着重看了这页,贡院将秀才们能带进去的东西都做了标注。
巧合的是,上面还特意写了鸡蛋篮子里不能掺稻糠,否则当场没收。
上面的奇葩规定还有很多,不过让谢行俭最为惊喜的是,贡院每天日落酉时,会有官差送洗漱水过去。
谢行俭静静的将文籍叠起收好,暗忖有这条就够了。
八月天,热的慌,乡试牢房窄□□仄,如果仅凭他带的那点水过活,这不是要了人命么?
有了洗漱水,虽说衣裳不能换,但能擦擦身子,他就已经很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