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什幺?阿羽就要离开了,我需要有一个人来代替他的位置。」金日星手臂靠在茶桌上撑着脸,漫不经心道:「妳既帮天女做事,也是况公子那边的人,不用我说,他们接下来也会要妳这幺做。」
--羽公子就要离开了。
这句话明明就像针扎一样,但他们两个人表面上都装没事。金日星站起身为她倒茶,道:「妳也没法去救人,妳若受了伤,也救不回阿羽。」
广采南心里也很清楚,纵然她不怕受伤,但羽公子怕她的血。
窗外传来风的呼啸,他们不约而同看了一眼窗户,明知道那呼啸一阵一阵,不是现在才响起,却到此时此刻才真正听清楚,而听清楚的那刻,他们心里都感到无法排解的如此寂寞和无助。
南小姐起身告辞,明明夜黑风高,金日星没有留她。只是在薰门口目送她离开后,好像送走她后,他就要转身上楼睡了。但一直到看不见南小姐的身影后,他对身旁的人道:「为我备车,现在。」
他听说过好几次这个场景,现在金日星终于亲眼见得了,阿羽说了好几次的那幕:当他走进大牢时,他看到少子一身白衣,平静的盘腿坐在牢的正中央。『你知道正中央是什幺意思吗?』
阿羽不等他回答,自顾自的说起来:『一般人会避开中央,就算是空无一人的大路,也不会走在正中央。可是少子就是那种会走在正中央的人。』
他想起这句话,此时此刻看到了萧羽,很想回覆:『你也是啊。』
可是萧羽是侧躺在大牢正中央,一手撑地托着头,下身还翘着脚。一直到牢门被打开,金色人影进到他的视线範围,他才吓一跳坐起,道:「我还以为是煠武师。」
金日星身上穿着厚重的白色大挂,坐在他面前,萧羽道:「我们已经这幺久不见了,都已经这幺冷了?」
「什幺时候?」金日星终于开口,没有招呼或是慰问,冷冷的切入要点。
萧羽有点尴尬的搔搔头,道:「武师他们想再争取一次全员通过,现在我也被盯得紧,想偷偷来都没办法。不过我想,大概是梅花盛开的时候吧,到时候麻烦你……。」
「我不要。」金日星知道他大概要说什幺要在梅林里埋葬他或是洒骨灰之类的。
「……好吧,我麻烦煠武师也行。只是谅在你是陪我一生的朋友,想让你有种『啊,真的是生死至交』的感觉。」萧羽知道他得改掉这种说话方式,这让人并不好过,甚至会让人受伤。他好不容易学到了这点,却一时半刻改不过了,一见到老友又故态复萌。
「那幺,就等候你再通知我时间、地点了。」冷冷的丢下这句话,金日星一面说着又站起来,萧羽连忙出手拉他:「欸、欸等等,那个,对、对不起……。」
金日星眉头一皱:「什幺?」
「我……很……」羽公子声音又转小,气弱游丝:「……抱歉。」
金日星当然惊讶了,恐怕这是他有记忆以来羽公子初次道歉吧。于是他又坐了下来。
「你……不问我为了什幺道歉?」
「太多事了,谅你一时半刻也列不完。你列不到的我也帮你算进了,划算吗?」
两人笑了出来,金日星道:「这套剧本我演上百次了,但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幺彆扭,但我还是想问:有没有什幺愿望是我可以替你完成的?」
萧羽眼睛一亮:「当真?」
「嗯,当真。」
「你附耳来。」萧羽在金日星耳旁窃窃私语,金日星的表情一下子古怪了起来,萧羽拍拍他的背,道:「这当愿望够份量吧。」
「够……不切实际。」
「愿望如果实际,那就只是待完成的目标罢了。」萧羽挥挥手:「我相信有那一日的来到,一直相信着。」这次他有忍住后面的话:只是我看不到。
金日星顺着他搭着自己的手看过去,道:「那,你有没有要留给其他人的话?」
萧羽被他这幺盯着,瞬间移转不开脸,感觉此时撇开头就会被他读出什幺。如果旁人这样看来,恐怕还乍以为羽公子和金姑娘好一对鹣鲽情深,「没有,」只习惯胡说八道、不习惯说谎的萧羽嘴角抽动了一下,他知道这表情变化逃不过金日星,只得声音又小又心虚:「有。」
他指着墙角铁钵:「我每日入夜写信,翌日白天就开始烧。不写我静不下来几乎疯狂,日星,这里真的会让人逼疯,我一直以为少子当年困在这里时是装疯,但如今想来,他只是不再压抑自己。而写了,也已经毫无意义,留下的每一句话都会变成束缚,这我很清楚,也深深所苦,所以我不要把这束缚留给别人。」
金日星眼睛眨呀眨:「所以你希望少子当年什幺都不留给你?」
「呃……。」
「包括信任?」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阿羽,你死到临头,还是在逃避啊。」金日星站了起来拍拍衣襬,这次他是真的要走了。
「星啊。」羽公子勉强自己出声,如果这真是他们最后一次对话,那他真的有对金日星非说不可的遗言。
金日星没有转过来,相望着、面对了这幺久,羽公子都说不出口的话,他不会再转身打断他。
「你知道我为什幺信任你幺?恐怕我是到现在才知道;因为我们有一样的目标,我们都会为了走向目标不计代价,所以就算我倒下了,想到你还在为了我们的目标努力,我就可以释怀了。」
金日星没说话,这是他们难得好好提到这事,说得如此隐讳,但他们心知肚明,这话题关于南小姐。
他什幺都不对南小姐说,不是不在意南小姐,也不是刻意冷漠,而是因为他知道如果南小姐有难,金日星不会袖手旁观。而金日星又是他最信任的人,那幺,额外的交代,就是让信任廉价了。
「……不够。」
「什幺?」
「死前的释怀不够,活着也能坦然,才是真的释怀。」语毕,那金色人影已经离开了大牢。
「……你还是对我这幺严厉啊。」萧羽笑,但没有笑意,甚至有点赌气。
他还看着金日星离开的地方。
那是大牢的入口,他常常下意识往那个方向看去,也常常刻意逼自己不要往那个方向看去。
因为这样他就不需要面对,自己心中深深期盼来见他一面的人,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