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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他还是那块美玉,已经琢磨完毕,少年有成的他,只输大师兄半招。
师父说那半招叫「谦」,他不够谦让,太过狂妄。可是年轻人怎幺能不狂妄呢?他的剑术明明就让师父带出去走路有风,得尽前辈赏识,赢得少女秋光。
最让他得意的还是那天,名剑铸师归师宁来千月门作客,归师宁性格乖僻他们是早听说了。当晚归师宁喝醉了,叫他师父把每个弟子都介绍给他,他们站了一排,这酒鬼然后就指着他,说要为他打一把剑。
「这是你剑术最好的弟子幺?」归师宁打了嗝,满身酒气。师父说最好的当然是跟了他最久的大弟子思远,可是归师宁连正眼都不看大师兄。
归师宁走了后,师父叫大伙别多想,只是醉话,要打消丁襄满心期待。但丁襄心里还是得意:就算输大师兄又有何妨?人家看中的还是他!
想不到一年半载过去,归师宁写信来,叫他来取剑。
少年得志大不幸,师父似乎这幺觉得,所以当师父听到这件事时,眉头一皱,并不是很为他开心,当然师父不好拂归师宁的意,还是让他去了。
他去取剑的那天,归师宁又喝醉了,但还记得叫他试剑。
剑有剑鞘,他拔出剑来却愣了,未开锋?
「我不会开。」归师宁道。
--你不会开,那天下谁还会开?
「云开。」
这把未开锋的剑,叫云开。尔后成了归师宁十三名剑之一。
他带着这把未开锋的剑回去问师父:怎幺办?
归师宁的剑,他自己不开,谁敢为他开?
师父沉吟了会,脸部表情看起来略为放鬆:就这样用。
拿到新剑,他又去找大师兄比剑,思远点头,两人拉开距离,架势摆好,他便出剑,思远一愣:未开锋?
他换个得意的说法:不用开。
大师兄收了剑,不跟他打。
--你是怕输我?
大师兄看着他,很平静:「我如果现在输你,不是输给你,而是输给归师宁。」
他愣,大师兄道:「等你不再为剑所用时,我就跟你打。」
他明白大师兄的意思,拿到新剑便跃跃欲试的他,无疑是把以往的失败怪罪在剑身上,而不是自我反省。大师兄不跟他打,整个千月门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于是他带着云开,离开了师门。
丁襄一定要走,他不愿他的剑停在原地,他非离开不可!只是当师父没有拦他时,他有些失落;但思遥没有劝慰,更让他惆怅了起来。
他要离开的那天,三师妹思遥没有拉他。
思遥是思远的妹妹。
思遥只是为他拉了二胡来送行,她说:「等你听不到二胡时,你就离开了千月;等你再听见时,你就是真正的离开了。」
丁襄到后来才理解后面那一句话的意思,在好几个孤身的夜晚,他彷彿听见三师妹为他送行的那一曲二胡,绕在耳边缠在心里,怎幺扯都扯不下。
尤其是他连胜的那几晚,江湖人都知道有个带着未开锋的剑的小伙子,打遍天下无敌手,他们以他的名义饮酒作乐,为他庆贺他一场又一场的胜利。可是每一夜琴师的音律间、歌女的婉转中,他好像都回到了千月门。
好像都看到了思遥在月下拉着二胡,细细幽幽地唱着歌。
思遥脾气很好,或者说,她总是和大师兄一样,对任何事情都满不在乎。只是有一回他趁着思遥专心拉着二胡哼哼唱唱时,从后方接近想要吓唬她。
他离她最后一步时那二胡的声音撕裂了,好像连他的心一起撕裂了,思遥的弓断了弦,抵着他的喉,他分不清楚令他胸口欲裂的是那声破开的二胡,还是思遥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