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并没有回答,却从马鞍的侧袋里摸出了一个绛红色的锦囊,抖开来,是一面旗帜。他将旗帜递给了副将:“苏擒虎,把它挂起来,我们已经到了。”
“已经到了?”苏擒虎瞪着眼睛。
踏上草原的土地,他们这样疾行已经足有一个月之久。这场惊人的大雨实在不是上路的好时候,沿途除了偶尔小队牧人,他们连个村落也没有看见。纵然不下雨,也只能看见黑云压顶的天空和泥泞的草地。跋涉在这里,甚至都会怀疑传说的戎族王城是不是真的存在。
苏擒虎不明白对着这片迷茫的雨幕,将军何以有这样的信心。
他还没将旗帜捆好在自己长枪的杆上,后面的战士们中已经爆发了欢呼声。他回头看去,那边黑灰色的云层中有一片近乎透明,亮得令人心头一喜。很快地,灿烂的阳光从那个云缝中透了下来,那个缺口迅速地扩大,高空上似乎有股疾风正在驱走乌云。骑兵们惊讶地看着这片变幻莫测的天空,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被水洗过一般的澄澈碧蓝色在天空的一隅出现。
“彩虹!彩虹啊!”一名骑兵大喊。
苏擒虎看过去的时候,真是一道半弧形的虹,从那一隅碧蓝色直贯到远方的地平线。那样纯净的颜色,仿佛一个梦幻般悬在半空,中原的虹从不曾美得那么令人惊叹。
“这里看见彩虹,很美吧?”不知何时,将军已经策马到了他身边。
“是!以前都没见过这么长的虹。”
“草原就是这样,”将军笑笑,“一切简简单单。一片绿草,满眼都是绿的,天晴的时候,仰头都是蓝的,一道彩虹,半天都是它的颜色。不像中原楼宇相连,哪里看去,都满是人。”
“有山!有山啊!”那边又有骑兵高喊起来。
令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阳光笼罩了这片尚且泥泞的草原时,一座笼着云雾,仿佛接天而起的大山就出现在他们背后。阳光照在山顶辉然泛着金色,云在靠近山顶的地方游荡。他们冒雨跋涉这么久,竟然从未想过竟是从这座巍峨庄严的大山边擦过,此时忽然看见,有如神迹一样令人赞叹。
“是若兰大山,”将军说,“我们戎族心中的神山,神山下的草原是白鹿原,我们已经到了。”他顿了顿,放声高唱起一首歌谣。他的声音绝说不上清澈悦耳,甚至有着撕裂的感觉,但是他的声音却像是上接着天空,穿云裂石,在天与地间回荡。
苏擒虎默然地高举起那面刺绣着金缠枝梅花的旗帜,旗帜在风中招展,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歌声把每个人的心神带往这片大地辽远的古代。
直到将军唱完,余音还久久不绝。战士们都拥了上来。
“上官将军,是戎族的歌么?”一个百夫长感慨的问。
“是啊。戎族的歌,”上官云逸点了点头,“多年不唱,都有些忘了……”
一名骑兵露出谄媚的笑容,“戎族的歌,真是辽阔豪放,小人们第一次听见,觉得中原的诗歌,真是差得远了!”
苏擒虎露出一分讥诮的笑。身为戎族的上官云逸将军最初在西越饱受士族的白眼,连士兵也不服他,而如今他身居高位,连唱的中原人都听不懂的戎族的诗歌也被人赞到了天上去。
上官云逸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在他身边的一个年轻人,则出神地望着若兰山:“其实这歌,你们终究也不会懂的。”他象是在自言自语,又象是在对上官云逸说。
上官云逸看着这个年轻人,心中暗自叹息不已。
“来了!来了!”守望的骑兵疾驰过来,挥舞着手臂大喊。
上官云逸猛地转身:“来了?列队!”
天地尽头,呼啦啦忽然涌现出近千柄金色的大旗,仿佛天云降下,在草原上翻滚涌动。
战马低低地打着响鼻,金色的大旗在湿润的风中翻滚,两军隔着百步的距离对面停住。
怯薛骑的武士们好奇地望着那些甲胄精良的中原战士,虽然在风雨中艰难跋涉了那么久,他们身上手工锻造的鳞甲依旧反射着剑一样的森然银光,沉重的铁盔上洒下了黑色的长缨,一直延伸到鼻尖保护了整个面部的额铁掩住了他们的面容。猩红的金色缠枝梅花“上官”大旗下,黑马上端坐着魁梧的武士,他笼罩在沉重的铁铠中,像是整个用黑铁锻打出来的。
整整有四十年,中原诸国的军队不曾踏上草原的草原。戎族武士们既鄙夷这些中原人的怯懦,也警惕着他们精良的甲胄和刀剑。怯薛骑武士们的父辈多半曾在四十年前那场战争中出战,如今见到当年的仇敌,心里都隐隐地不安。
中原战士们的心里则是惊惧。看见对面浮云一样的上千面大旗下,立着那么多胸阔腿长的健马,一色的漆黑,高出中原战马一尺。战马在戎族骑兵的驾驭下仍旧不安地翻着蹄子抖动马鬃,乍看去那片马潮翻腾着,像是随时会以山崩的姿势发起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