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身婢子婉心道:“娘娘莫扰,将养才好。此时陛下不在宫中……”
卫子夫闻听此言,脸上竟牵挂笑意,道:“你怎知本宫要见陛下?本宫没这么蠢。陛下若再幸椒房殿,便是本宫撒手西归之时……”她面色极苍白,虽是笑着,却教人直觉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怖之感,她眼窝深陷,那泪水蓄了盈眶,再积不住了,便这么淌下来,直滚落至绣锦丝被面儿上。
又笑又哭,当真教人瘆惶。
那婉心数几月来伺候,却是见惯卫皇后这副模样的。故此不作大异。只哭道:“娘娘且慢言,保重身子才好,有甚么事儿,您起了榻再说。”
“若起不了呢?”她含泪而笑:“有甚么大事儿呢……本宫只是想见一人,你传话便好。”
婉心摸不着头脑,这当时,能见谁呢?却听卫子夫缓道:“只怕那人也想见我呢,烦你跑一趟,去吧——就说,椒房殿琢磨着给她腾了地儿啦,教她先来,本宫等着。”
这么一说,再不灵透的人也能懂,汉宫有谁能抬这样的面儿呢?当是钩弋宫那位了。
钩弋夫人来时,披了一身秋霜,她面色并无涟漪波澜,仿佛对外间的事儿全不明了,太子阻绝城内,皇帝坐镇建章宫,父子相抗,满长安城皆传得沸沸扬扬,她却充耳不闻。
卫子夫自榻上歪起身子:“来啦?”竟像招呼一位故旧老友,口气里听不出半分怨怼。
她也满不惊讶,径直走上前去:“本宫来啦,本宫知娘娘挂心念着,便来啦。”
“我坐不起来了……”卫子夫道。
“无妨,便这么说说话儿罢。”
“你高兴么?”卫子夫忽然问。
“娘娘是指……?”
赵婕妤缓缓笑着,从容不迫地看着病榻上的皇后。
卫子夫躲开她的目光,道:“汉宫父子相戗,你看着开心么?”是呛人的话,却再不敢用呛人的语调。
昔年艳冠后宫的卫皇后,到底也老了。连气势也颓了七分。
赵婕妤讽道:“您这么个样子,还怎么为太子争位?皇后不起榻么?不起来,怎么——掐死臣妾?”
她狠咳了两声,一双眼睛终于从无意转为怒视,她看着年轻的钩弋夫人,缓声道:“本宫当年——竟与你一般美貌……”便不说话了,流转的年华在她额上已刻下太丰盛的“馈赠”,一道一道,从容攀沿的皱纹是整座汉宫所有女人的噩梦!
色衰,爱弛。陛下对她的“爱”,已松泛的几乎要动摇了她儿子的储君之位!甚而……是性命!陛下要取据儿的性命!
钩弋夫人添火加柴的本事颇高,一袅一袅握着姿态走向卫子夫,笑吟吟不露声色,只叹:“本宫方才走来,听闻太子军已至长乐宫西门外,——娘娘,这会儿当是臣妾问您,您心里高兴么?太子这架势,想是要奉您为长乐宫之尊呀!”
明是讽意,卫子夫一撇脸,道:“时至今日,本宫的儿子仍是太子,陛下万年之后,本宫奉长乐,岂不是正理儿?”
钩弋夫人抿嘴轻笑,“嗤”了一声:“目下的景况,您还敢说这样的话,半点儿不怕么?咱们陛下,莫说居紫宫正位万年,便是万万年,亦是能够的!您这么口不择言,岂不咒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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