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汉室隆兴。
她在灯下讲那些永远也褪不了色的故事,彼时她是中宫皇后,现如今,簪鬓银发,仿佛一眼就能望见暮年的光景,尽管……她仍然春华正好,尚年轻。
又是春上,再一转眼,就入了夏。眼见着一日酷热赛一日,这沉沉闷闷的宫里,躲着,就要捂出了痱子。周身窒的慌,外头是蝉鸣,喳喳不停,扰的人烦闷。她尽不顾了,蕊儿怕她歇不好午觉,又着人去粘蝉,回来时,拧了凉帕给她捂着。铜盆里搁几块冰,贴身的宫女子伏膝侍候,小意捉着扇柄,轻轻地扇,冰块冒着白气,顺着扇风送凉,倒也清爽。
她包着头巾,撑额坐案前,也盹不过去,却想起了那年炎夏,也是这样闷热,阿沅悄悄来探她,她们姊妹二人说了好一会儿掏心窝子的话。那时她将将迁入长门,拗不过原先的性子,住的傻啦,瘦了好些,心情郁郁,少言寡欢,难为阿沅念着她,入了宫,先谒长乐宫阿祖,再行至长门,来瞧她。
也是苦了阿沅,先头魏其侯孝期,她自不能出嫁,后来又逢长乐宫大丧,皇帝虽瞒下唁信,宗亲皇室陆陆续续都被知会了,阿沅仍是戴孝之身,自无法再顾全终身大事。树倒猢狲散,窦氏子孙在老太后薨后,前程无着,此刻,亦不知阿沅是何处境。
她叨神想了好久,困意仍是无,盹也盹不着。殿外蝉鸣却忽然止了。就像一场梦。一场浑噩的梦,在这燠热的夏天里发了酵。
蕊儿走过,正架冰盆,见她发怔,便道:“娘娘,榻上歇吧?”
她抬头,不笑,连一丝表情都没有,果然是怔着的。蕊儿因笑道:“想是饿了?婢子去炖盅凉的吃食来……”
“她……生了吧?”
她忽然问。
蕊儿一滞,不敢直面她:“娘娘是说……”
“卫子夫……”陈阿娇晃了晃小扇:“生了吧?是皇子……还是公主?”
蕊儿心里只觉难过,略一滞,只得依礼谒道:“是……小皇子。”
她脸上有一瞬凝滞,很快,溢着苦涩的微笑:“那真好。陛下岁数不小啦,该得个皇子——”她突然顿住,却捉着扇骨,摇了摇,像是在自言自语,喃喃:“皇——长——子——”
那“长”字拖的极长,尾音接着一截轻叹,蕊儿跪了下来,旋即,捉扇侍候的小宫女子也跪了下来……
那是她的椒房殿,如今,住了别人。
恩宠与荣华,一瞬,眨眼而过。
楚姜,楚服,蕊儿,红儿,玉儿,一众人,与她一起,禁在这与世隔绝的长门,一道宫墙,外头是莺莺燕燕、歌舞升平,里头……死生不问。
她摸不透皇帝在想什么,那夜他确然是怒极,皇帝御极已近十年,从来未见因后/宫诸事,发如此雷霆之怒。他拂袖而去,面目是少见的狰狞,她甚而无法确切地想起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那晚,确然是发生了什么。
秽/乱后/宫,藐视圣躬……原是一道圣旨,就能将她腰斩车裂,泄君上之怒。
刘彻却没有。
她在等,等了这么这么久,却等不来他的任何一道旨,只是当着她的面,废了她,又听说,他立了卫子夫为后……
便这样,再无旁的了。
对她,不杀亦不剐,只这么干干吊着,教她煎熬,教她惴惴难安,日日似架在火上烤,生不能,死不得。
不见她,用最高明的法子凌迟她。甚而,皇帝连楚服都未带走,把“祸首”留她宫里,……又是什么意思呢?
一丝一丝儿的,在煌煌汉宫之中,沁干自己的肉血,将自个儿折磨的苦困不堪,错是她,煎熬万年,亦是她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