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两重人影,一起一合,正缱绻,正缠绵,情至深处,竟未发觉寝殿内,皇帝已立在那里,正眼不打转地盯着她们。
从未有过的温柔与情浓,陈阿娇却不肯花在他身上,在另一个……另一个男人身上,这般投入,这般……情深意浓。
他是吃味儿了。更负气,她竟敢如此藐视天威,把他对她的爱与包容弃如敝屣,秽/乱后/宫……好一个秽/乱后/宫!
他待她还不够好么?竟要叫他忍这样的屈辱!
他是皇帝,大汉王朝唯一的、普天之下唯唯一的帝君!天下的女人,只要他想要,哪个不屈首承宠、日日瞻仰他的恩泽?
负他是她,陈阿娇。
那个男人身骨瘦削,绡帐很薄,站在这个角度,能够很清晰地看清那个人的轮廓,他身量想必不足,但身骨轻盈,侧面轮廓极美,是狭长的绣眉,用青黛,翠的就似一枝柳,这么微微弯着,挺的鼻,鼻尖坠着一滴汗,小口微张,红似樱桃。那副皮相,竟似女子。男生女相,人中极品。
皇帝站在那里,心中是生了极深的恨意,微嗔,却不张口。他只觉手心底密匝匝的汗生了又褪,褪了又生,他背抵着一阵寒意,胀着胸腔里的怒火,两重极端,冰与火,就这么冲撞,只觉得,要将他整个人都撕裂了。
皇帝仍冷眼看着,连杨得意都不忍了,发着憷,小心地匍匐在地,轻轻拽皇帝的玄色冕服一角,压低着嘶哑的嗓音:“陛下,您……您颁旨吧……”
是废是剐,总要有个旨意。触帝王天威之怒,十颗脑袋也要搬家了!杨得意心里暗暗叫苦,自己前番才为陈后讲话,好不容易说动了皇帝……这回出了这样的事,也不知皇帝会否迁怒自己……陈后也是命舛,自己不惜福,皇帝已生了要复位于她的心思,这回巴巴来“请”她,却不想撞上了这遭儿腌臜事……
皇帝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立着,分明满肺腑都藏着怒气,却不肯说话,分明有千万道诏令能杀能剐,反是怒极无话。很奇怪的心思,他死盯着绣床上那“男人”,总在挑着细节,那男人哪处比他好,陈阿娇肯与那人生出这些污秽来,却不要他这个万圣至尊的皇帝!
那男人穿青色衣,襟下微微敞露着,肤色竟莹润似雪,真正的冰肌玉骨,很难想见,这样的“美”,竟生在一个男人身上!原是这样,她也爱俏生啊……皇帝喉间嘶哑,竟想笑,舌尖却生苦涩,怎样也笑不出来。
她也爱俏生,她与万众女子是同一的,有爱有欲,亦有恨,却不肯给他,连“恨”都不肯给他。这近十年的恩爱,料是全错的,他装给了世人看,骗了旁的人,也骗了自己。
原来竟是笑话一场。
帐里鸳鸯竟未动,苦的是他,是他啊!
皇帝终于再也忍不住,行前两步,杨得意匍地上,用额头擦着冰冷的地面,随行圣躬。
绡纱帐内,春意正浓。
她舌尖生着淡淡的温软,极好听的音色,从前帝后和谐时,他们也曾有过这样……这样的云雨温柔。她极美,极柔,圈着他脖颈的胳膊,似雪白的藕段,仿佛还生着一股青莲的香气,教人欲罢……不能。
此时任何秽声都是对他皇权的蔑视,他深恶痛绝,恨不能除之后快,陈阿娇啊陈阿娇,你可真狠,当真恨毒了朕,才要这样凌迟朕!对付一位马上操戈、胸藏经纬、狼子野心的帝王,最好的方法不是触逆,而是叫他深觉受辱!用他的女人,去侍奉旁的男人,深深地,一刀一刀地,剐他的心、挖他的肝!
皇帝反身,狠狠推翻了漏架!
“哐当”一声,架上诸物翻倒下来,带倒了几盏烛台,曳动的烛光顿时偃息下去,扑着木架,发出兹兹的声音,幸而未燃起来。
杨得意像条死鱼似的,几乎平触地面,惊惶失措地匍匐而谒,呼吸贴着冰凉的青琉地,怎么也顺不了气儿……
帐内人影一动,像贴窗纸的影儿,霎时粘住不晃了。连口嚼的温软都窒住,她再也不出声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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