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密力,这座玉门关外丝路第一城,被蒙古帝国以武力征服了八十年,富者华堂美屋、贫无立锥之地,贵族美酒佳肴,牧人穷困潦倒,早已酝酿着动荡不安的情绪,只不过在残暴好杀的北元治下,仇恨和欲望的烈焰被大汗弯刀和顽羊角弓强力压服,没有爆发而已。
可欲望与仇恨交织的烈焰终究不会熄灭,犹如火山口底下沸腾翻滚的岩浆,只要给它一个突破口,便会夹带着毁灭的烈焰喷薄而出!
北元盛极而衰,哈密力归入金底苍龙旗治下,汉军的公正宽仁与蒙古武士的凶残暴虐恰是冰与火的两个极端,习惯了在大汗弯刀和顽羊角弓之前屈膝俯首的回鹄人,反倒把坚持公平正义看作了迂腐可笑,将严守国法军纪当成了软弱可欺。
于是,当亦都护和大毛拉暗中煽动,汉军也表现出除开守卫官署和保护汉商入军营躲避之外并不干涉的态度,欲望和仇恨的烈焰就找到了突破口,由人性中最丑恶的那部分组成的恶之岩浆,开始于哈密力城市的大街小巷中流淌,吞噬一切人类文明的成果。
城中最不安份的青年艾哈素比,举着火把冲在一队人的最前面:“杀呀,***买提这头肥得流油的老牛,正等着咱们去割肉呢!”
***买提是一个圆圆胖胖的牛羊商人,在往日,他是被人们称为巴依老爷的,屠牛宰羊赚得大笔财富,当然锱铢必较的性格也给他结下了不少仇怨。
现在他瑟瑟发抖的站在富丽堂皇的宅邸门前,苦苦哀求着往家里冲的暴徒,忽然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他一把扯住了艾哈素比:“巴郎子(小伙子),咱们往日无怨今日无仇,你父亲是我的老顾客了,每次到我这儿买肉,我都十足十的称足啊!看在同信真主的份上,帮帮我吧!”
“滚开!”艾哈素比一把推开***买提,冷笑着冲进了他的家里,后者的脑袋撞到了墙上,鲜血在他脸上泊泊的流淌。
家中传来了翻箱倒柜的声音,时不时有妇女的尖叫和放浪的淫笑,***买提痛苦的揪着头发,伸出双手向天乞求着:“万能的安拉呀,你的信徒究竟犯了什么罪,要受到这样可怕的惩罚?”
——在狂暴的匪徒面前,拥有财富本身就是一种罪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回鹄人的家族与家族之间积累的仇恨可为数不少,有人借着今晚的混乱,展开了家族仇杀,英吉沙小刀闪烁着寒光,暗夜中无数人倒在了血泊。
趁火打劫,乃是游手好闲的混混们的拿手好戏,借着“搜查有没有藏匿汉人哈尔比”的谰言,他们冲进了一个又一个的家庭,劫掠了一座又一座的店铺,还有人疯狂的点燃了民居和商店,红了眼的暴徒们,破坏眼前所能见到的一切。
整座城市,于黑暗中沉沦,惟有大巴扎方向的冲天烈焰,在夜幕下妖异的扭曲,与人性中的欲望之焰交相辉映……
大清真寺里,亦都护阿斯兰汗和大毛拉面面相觑,他俩就是挠破了头皮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汉人都提前躲进了军营、警局和总督府,顶盔贯甲荷枪实弹的士兵保护着他们,无论冲击总督府还是皇帝行宫都受到了迎头痛击,无法越雷池一步;与之相反,城中的回鹄富户就倒了大霉,除开少许几个势力庞大备有大批保镖的得以幸存,其他各家都闹了个倾家荡产。
***买提头破血流,声音嘶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求着:“尊敬的大毛拉呵,平日我给你的供奉可不少啊,宰牲节的牛羊,开斋节的酥油,圣纪节的金银,您要再不管管,我家就全被抢光了呀!”
趁着暴徒们注意力全放在自己家里的金银财宝和年轻女仆身上,***买提跌跌撞撞的跑到了清真寺,在他看来,只有大毛拉可以帮助自己了。
不仅仅是***买提,城中好些富户都聚集到了清真寺,他们渴切的看着大毛拉和亦都护,希望睿智的大毛拉、富有威望的阿斯兰汗,能够保护自己的生命财产。
殊不知大毛拉本人也哭丧着脸,他断断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一步,事实上从人流离开总督府与清真寺之间的广场开始,他就已经不能掌控这股汹涌澎湃的力量,他的代理人,阿斯兰汗的儿子古尔买提江和几个宗教学生两手空空的回到了清真寺,相信要是现在派他出去阻止暴行的话,恐怕也会被红了眼的暴徒打成猪头。
潘多拉的魔盒一经打开,再合拢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睿智的大毛拉,第一次在虔诚的信徒面前低下了头,他沉吟不语、吞吞吐吐,早就失去了往日智珠在握、胸有成竹的气度。
见大毛拉没了指望,众位富户巴依们心疼过去送给他的诸多礼物,暗骂大毛拉没用的同时,逐一把祈求的目光转向了阿斯兰汗,如果宗教的力量失去了作用,那么世俗的威信能否站出来稳定局势?
昔日的亦都护也是一脸难色:“你们都知道的,蒙元治下我那卫队就是个摆设,自从大汉统治了哈密力,推行改土归流,连做摆设的卫队也没有了,我拿什么去平暴?”
此言一出,巴依老爷们唉声叹气,大毛拉和阿斯兰汗的神情也是沮丧到了极点——自古以来权钱不分家,在哈密力还得再捆上个宗教,无论清真寺的修缮维护吃喝花费,还是亦都护的官邸、卫队,都要靠富户捐款、纳税,要是富户们倒下了,谁来供养宗教学校,谁出钱修缮寺庙?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大毛拉和阿斯兰汗唯一庆幸的是,巴依老爷们还不知道这次暴动是他们暗中煽动的,否则只怕巴依老爷们会把他们的皮给活剥了!
有位富户长叹一声:“唉~要不是大汉皇帝解散了亦都护大人的卫队,咱们也不至于没有一点点的反抗之力呀!”
***买提听了眨巴眨巴小眼睛,寻摸着这句话里的味道,忽然就眼睛一亮:“对了,咱们去求大汉皇帝,他手下的精兵良将连凶残蒙古武士都打败,对付哈密力的几个小毛贼自然不在话下!”
巴依老爷们都喜道:“对对,眼下只好去求大汉皇帝,好歹咱们改土归流了,也是他的子民,哈密力也是大汉的疆域呀。”
大毛拉和阿斯兰汗两个家伙面面相觑,简直连哭的心都有了,本想搞一场针对汉商的骚乱,逼迫大汉皇帝请他们俩出来话事,再借机讨价还价要求权力,把改土归流中失去的东西夺回来;不曾想闹到现在这一步,居然要反过来求大汉皇帝,这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蠢的事儿吗?
大毛拉有点儿意动,阿斯兰汗还觉得有点儿拉不下老脸,他悻悻的道:“要求,你们自己求去,我本来有支卫队的,都是皇帝给我解散了这才……”
就见儿子古尔买提江惊惊慌慌的从露台上跑进了室内:“父亲,不好了,咱们家、咱们家那边也起了火!”
安拉在上!阿斯兰汗急得额头上汗珠子滴答滴答往下掉,再也没有废话了,迈开腿就朝外面跑。
众巴依老爷奇道:“亦都护大人您去哪儿?”
阿斯兰汗头也不回:“求见大汉皇帝!”
行宫门前,大毛拉、阿斯兰汗和巴依老爷们等了大半天,皇家卫队的卫兵只一句话:吾皇昨夜观赏焰火,睡得晚了点,此时御驾尚未临朝。
回鹄显要们此时唯有苦笑,知道内情的大毛拉和阿斯兰汗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什么观赏焰火?只怕是城中各处被暴徒点燃的房屋商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