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消雪化、大地春回之际,大汉皇帝天可汗楚风率文武臣僚、十万大军,沿秦直道北上草原腹地,来到了中蒙古的包克图。
此次北来,大汉帝国精锐尽出,长于奔袭的张世杰第三军,能攻善守的金刚军,侵略如火的第一军,全都在战斗序列中,随驾的文武官员也是差不多半个朝廷,譬如陆秀夫坐镇临安报馆掌握舆论,文天祥、陈宜中就随驾前来建设地方政权,保安司法华留守汉地,情报司李鹤轩就带着他的影子部队秘密北上……
楚风务求毕全功于一役,将草原纳入囊中!
牧区位于秦直道北方终点附近的塔塔尔人,怀着畏惧和期待交织的心情,迎接了楚风的到来。
畏惧,是弱者面对强者的本能,草原上千百年来只有一种秩序,那就叫做弱肉强食,无论匈奴、柔然、突厥抑或蒙古,这一规则从来没有改变过,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人们只会崇拜胜利者的辉煌,绝不会同情失败者的凄凉,塔塔尔人从汉军整齐划一的步伐、锃光瓦亮的盔甲和如林的枪炮中看出了自身的弱小,人人心头未免存着个疑问:强盛的大汉,会以什么方式来对待草原上新归化的部族?
八十年前,成吉思汗铁木真便是凭借强横霸道的手段,以血和火为代价,屠戮一切反对者,将乞颜部、塔塔尔、弘吉剌、克烈部、乃蛮部等等等等互相征战不休,有如一盘散沙的草原部族捏合成为一个整体,天可汗会不会延续这样的政策,用步枪和大炮带来血火征伐?
期待,则是来自于通商的渴望,长期以来,蒙古本部连铁锅都无法生产,全靠更早接触华夏文明并从中学会冶铁技术的党项人、契丹人打造箭矢、弯刀、铁锅和马蹄铁,至于纺织、日用化工、皮革加工、制瓷技术,就更不要提了。
同时,草原气候难以种植粮食,单靠畜牧业支撑的草原经济,在白灾下不堪一击,所有人都盼望着像辽东,像东蒙古的月息部那样,用羊毛和活牲畜交换到救命的粮食。
所以,当楚风偕两位皇后,端坐于高高的辇车之上,由数万全副武装的汉军士兵护卫着出现在塔塔尔部宿营地之南,他就能从欢呼声中听出几分犹疑,从祈盼的眼神中瞧出几分迷惘。
当然这并不防碍随驾的关汉卿在他的笔记本上热情洋溢的记录:吾皇威震四夷、泽被万方,漠北之牧人闻吾皇来也,无不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包克图之野,万民齐呼“天可汗万岁”,声闻于天。
楚风可没有他这么乐观,频频微笑挥手致意的同时,他也听着身边的两位大美女窃窃私语,陈淑桢锐利的眼神扫视着前来欢迎的人群,显然这里的人对大汉皇帝没有太多的热情,远远不是燕云、河洛那种发自内心的狂欢,雪瑶则有些不满的嘟起小嘴:“哼,乌仁图娅老说夫君在辽东诸部威望如日中天,成天卖宝似的吹个不停,我看这草原上的部族,可没有她吹的那么好!”
尽管嘴上时常说楚风是个呆子,但雪瑶无疑是把这呆子看得极重的,哪怕欢迎的气氛不如想像中热切,她就觉得落了自个儿夫君的面子,好像楚风受了亏待似的。
瞧着她那气愤愤的小模样,怪可爱的,楚风就是一乐。
陈淑桢则撇了撇嘴,“雪瑶妹子,在中原汉地,楚兄是挽华夏于陆沉的大英雄大豪杰,自然万民景仰;咱们北出朔漠,却是要征服这片蛮荒之地,怎么奢望这些番民如中原汉民那样欢迎呢?”
“不不不,”楚风连连摇头,“在被蒙元铁骑践踏的中原汉地,我们是解放者;在这文明之光长久未曾照耀的漠北草原,我们不但是解放者,还将是建设者——将草原上生活的人们,从旧秩序中解放出来,然后再建设我们的新秩序!”
塔塔尔部的族长蔑里真,率领众位长老远远的迎了出来,在大汉皇帝御辇前还有三十多丈,这个草原汉子就托的一下跳下了马,双膝跪倒,顶礼膜拜道:“蔑里真率塔塔尔部五万部民,恭迎长生天下惟一至尊,黄金家族的掘墓人,伟大而不可战胜的天可汗!”
谁教他的这番说辞,倒是有点意思!楚风笑了笑。
其他的官员听了也罢,就马可.波罗心生警觉,带着敌意打量这看似粗豪的蒙古汉子,威尼斯商人本能的感觉到,在阿谀奉承这项很有前途的事业上,出现了强有力的竞争者。
蔑里真心甘情愿的跪下了,为了部族的生存,向强者俯首屈膝,这本是草原上司空见惯的事情,结局如何还得看对方的心意呢,要换了过去的铁木真,凡是和他作对的部族,高过车轮的男子统统杀光,妇女全都掳走***塔塔尔人虽然没有直接和大汉作对,毕竟兀鲁斯制度下,也派了少许控弦之士去参加汉元之战的咧。
蔑里真跪下了,其他的长老们也跟着跪下了,亲元的长老氏耳塔那无奈之下,也只好跪在地上,刚刚冰雪消融,沉浸着冰水的泥土一跪就是个小泥坑,浸得他十分难受,他恨恨的看着族长蔑里真的背影,恨不得将他捅个对穿,可形势比人强,也毫无办法。
“圣天子在位,便有四夷臣服、八方来朝……”陈宜中不失时机的给拟任官员的士子们上起了课,与主要负责舆论的文天祥不同,他着手建设地方行政系统,在开封亲自选拔赶考士子,一路上也熟了。
“是啊是啊,”沈明经等士子纷纷附和道:“想故宋年间,宋官家给金人做儿皇帝,称侄称孙的,把我炎黄先祖的脸都丢尽了,现而今北廷番王向我大汉皇帝屈膝叩拜,真正天地翻覆,重回昔年汉唐胜景了。”
这番话自认为说的非常漂亮,只怕还要在国丈兼当朝部堂陈宜中心目中留下个好印象,沈明经正在得意处,就又感觉身后有人扯了扯衣襟。
陆敬亭用只能二人听见的声音道:“明经兄孟浪了,须知陈大人故宋年间也是当朝右丞相……”
糟糕!沈明经顿时失悔了,所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骂故宋皇帝无能,不就是连带骂当时的大臣们无能吗?这可好,陈宜中就是故宋朝的一任右丞相,岂不是当着和尚骂秃驴了?
恨不得往自己脸上狠狠抽一耳光,沈明经深知这广场上最重要的就是揣摩上意,上面要亲民你就得亲民,上面要奖励农工商你就得开荒、通商、建工厂,上面要整军经武你就要赶紧的征购粮食、宣传招兵,说到底,故宋皇帝喜欢文章词句之士,你就得子曰诗云,如今大汉皇帝喜欢这些调调,你就得往这上面靠,归根结底还是揣摩上意四个字而已。
得罪了陈宜中,这做官还有奔头吗?沈明经顿时好似分开八片顶阳骨,浇下一瓢雪水来,经世致用、治国安邦的雄心,立马消磨了三分。
却不料陈宜中脸上竟露出了几分会心的微笑,看这这年轻士子的眼神里尽是勉励之色,义正词严的道:“天命无常,历数有归。宋室暗弱失天下,大汉有道而得天下,理所当然,诸君当以故宋为前车之鉴,牧民定邦非同小可,须得夙夜警惕……”
原来,陈宜中本是宋官,宋室灭亡之际固然不肯降元,但也不肯像陆秀夫、张世杰那样殉节自尽,所以见大事不好,提前跑到了占城,耳后又做了大汉帝国的南洋总督,他就怕被指摘是反复无常的“贰臣”。
沈明经说宋无道,汉有德,这话正应了他的胃口,既然天命在汉,从故宋丞相变成大汉总督,那就理所当然了嘛!
也就陈宜中这个实用主义者会有这样的反应,要是陆秀夫或者文天祥,最多闷声不答话,绝不会指摘故主的不是。
陈宜中一走,士子群中炸开了锅,人人恭喜沈明经:“沈兄答话深得总督陈公之心,将来自然宪恩深泽,扶摇直上只在顷刻间!”
“是呀是呀,不要小看这么几句,你们瞧见没有,陈公走前冲着沈兄笑了两下,这就是了不得啦!沈兄,恭喜恭喜!”
沈明经怔怔的,自己倒有几分摸不着头脑了,方才那番话……
单单是身为部堂之尊的陈宜中就能让这群士子激动不已,那么身处御辇之上,任意挥舞权力魔杖的楚风,更是让他们想都不敢想,“简在帝心”四个字,古往今来有多少人梦寐以求呵!
十二匹纯白大食宝驹牵引下,御辇慢慢的走到了匍匐于地的长老们身前,楚风授意掌控御辇的卫士放慢了速度,高大的御辇速度越慢,带给以卑微姿态屈膝俯首的长老们的威压,也就越大。
高高在上的楚风,已经看到了众位长老的畏惧,他才缓缓的开口:“众位平身吧!”
揉了揉被泥水泡得有些酸麻的膝盖,长老们山呼万岁,从地上爬起来,互相交换着眼色,于御辇之上的楚风都有了七八分的畏怯:谁说大汉皇帝是个平易近人的年轻人?如今看起来,只怕比成吉思汗的威风也差不多了,没见他势如山峰的高大御辇,没见他身后数万荷枪实弹的百战之士?
楚风的声音,像黄钟大吕般自高高的御辇上传来:“我,大汉皇帝,来到草原上,并不是以征服者的身份,而是以你们的天可汗的身份,成为解放者和建设者……大汉的种种政策,你们或许不理解,不清楚,不明白,我并不强求你们立刻照办,关于你们的种种疑问,可以向我的大臣们咨询,而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把贸易开展起来——瞧,我亲爱的商人朋友们,已经急不可待了。”
跃跃欲试的郑发子、祝季奢等人,听得楚风的打趣都是一阵会心的大笑,塔塔尔部的长老们,包括族长蔑里真在内都松了一口气:就怕大汉皇帝像铁木真或者忽必烈那样,见面就提战争缴纳款啊,放牧税赋,或者要派兵进驻部族之类的要求。
“我说嘛,大汉皇帝是个强大而仁慈的天可汗!”在秦直道工程干了一个冬天活儿的蒙古青年乞里古台,对舅舅何不勒兀格说。
“看呀,哈失不花,兀立格……那不是,咱们的伙伴们都随着汉军回来了!”
乞里古台高兴的叫喊起来,但有人比他更高兴,就是这些青年的家人。本以为自家儿郎倒在了风雪之中,或者毙命于汉军枪口之下,却不料在筑路工地上干了一个冬天的活儿,毫发未伤的回到了部族,还一个个挣了笔绝对不算少的薪水,怎不叫这些家庭喜出望外?
陈宜中笑了,这一幕正出于他的设计,前些天偶然听这群蒙古青年向主管筑路工程的官吏辞行,他就特意把除开乞里古台之外的大部分人留下来了,此时让他们于数万塔塔尔部民眼皮子底下满载而归,正好给大汉皇帝的政策,做个最好的注脚。
果然,自家儿郎们回归,塔塔尔部族中一片欢腾,牧民们再一次山呼万岁的时候,发自内心的成分就多了许多,面对数万顶盔贯甲的汉军,那种弱者自发的警惕和戒备,也不由自主的抛到了九霄云外。
楚风呵呵笑着,捅了捅雪瑶的杨柳纤腰,“你义父,嗯,有点办法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