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夏夜,促织声声响起,微醺的夜风从西北方向吹来,带来了六盘山脉的凉意,河套平原上的麦香。
汉军大阵后的营头,负责热气球施放的沈炼,时不时拿出手持式风向标,测试着风向,而每一次测试都让他大失所望:
当初一时糊涂,放下了贩卖枪枝弹药的大罪,蒙皇上恩典,授以研制热气球的任务,在监狱中辛苦两年完成此事,得到皇恩大赦,出狱后加入汉军,操作热气球屡立战功,犯罪之身变为如今的上校特种飞行技术指挥官,皇上的莫大之恩,只有用实实在在的战绩来报答。
今日,四川第二军四万余兄弟已经渡过泾河,往北岸抵御敌海押立方面的二十个万人队,明日一早就会爆发激战;南岸,金刚、断刃、毒蛇三军十余万将士则披甲而眠、枕戈待旦,只待自己执行皇上的“焚天”计划,便要龙腾虎跃直趋敌营!
所有的五十部热气球,都从群山之巅撤了下来,集中到了河边的营地,十余万将士也一再检查了作战装备,做好了出发前的准备……偏偏这个时候,王恂王先生允诺的东南风迟迟未来,热气球迟迟不能升空!
连营十里的军营中灯火通明,沈炼觉得好像十余万将士都在注视着自己,等待着自己的热气球升空,偏生风向不对,这不是活活叫人急死吗?
“沈炼,东南风迟迟未至,可是着急了?”楚风从大营的方向施施然而来,各部队主官已上了各自的战位,随驾的只有陈淑桢、乌仁图娅两位皇后,科学顾问王恂、西番顾问马可.波罗和随驾采风创作的关汉卿等非战斗人员。
沈炼举拳于胸行了个军礼,大声道:“请皇上放心,就算没有东南风,热气球团也必定圆满完成战斗任务!”
楚风闻言倒是有点好奇,现在的大汉帝国还没有航空发动机,热气球除了依靠风力之外没有别的办法,正因为风向的不确定,所以热气球只能系留在地面上作为高空观察哨,不能直接用于轰炸敌营之类的作战行动,那么,没有东南风,沈炼靠什么完成任务呢?
“启禀吾皇,空中气流并非一成不变,我们发现,有时候靠近地面两三百米的空中吹着东南风,高空数千米却有西北风,今天要是低空迟迟等不到东南风,我们可以升上高空去寻找。”
楚风点了点头,他只是后世一个工科大学生,并非全知全能的上帝,他知道日食这回事,但具体计算得交给王恂,他也知道热气球的远离,但具体操纵得让沈炼来干,这高空气流方向不一定和低空相同的道理,除了亲自驾驶过热气球的人,一般人哪儿能知道呢?
他想了想,又问道:“知道了,咱们的热气球,不是极少有高空飞行的经验吗?你说的飞行方式,想必有很大的危险性吧?”
沈炼没有说话,只是期待的看着楚风,他的眼睛很亮,比夏夜的星辰还要耀眼,淮扬击灭张珪之战赢得的三等华夏重光勋章,在他胸前熠熠生辉,身后,所有的热气球操作员都静静的注视着他们的皇帝,高高的挺起了胸膛。
他们来自四川,来自闽广,来自燕云,来自中原,父兄在成都、扬州、常州、钓鱼城洒下了鲜血,妻儿在后方等待着捷报,他们根本不需要用语言来表达视死如归的战意,沉默中,他们已与深邃的夜空融为一体。
“不,不行,”楚风摆了摆手,“我不能让辛苦培养的帝国空军,折翼于摇篮之中!”
他转过头问王恂:“究竟能不能保证东南风起?”
所有的目光都转移到王恂的脸上,现在,这个瘦小而面带病容的男人,因为科学的伟力,而站到了决定战场关键的一环上。
“不能。”
王恂的回答,令所有人大失所望,沈炼甚至捏紧了拳头,想狠狠揍他一顿:开始满口说今晚明晨就有东南风是哪个家伙?这时候又说没把握,岂不是糊弄人吗?
“大胆王恂,你犯了欺君之罪,我亲耳听到你说今天会有东南风的!”乌仁图娅说得虽然严重,口气却明显是和王恂捣乱。
只有楚风似乎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答案,“王先生没说错,能保证有东南风的都是神棍、骗子,因为根本就不可能精确计算,最多也只是一个可能性罢了。”
所有人都是一愣,皇上怎么帮着王恂说话啊?乌仁图娅更是嘟着殷红的小嘴,气咻咻的道:“怪不得王老儿总巴结夫君呢,原来你这般回护他!连日月运转都能算得分毫不差,怎么一个风向就算不到呢?”
楚风只是苦笑,气候预测和天文计算完全是两码事,后世能精确的计算数十年后的行星轨道,却难以预测五天后的台风暴雨冰雹,无他,气候这回事,不可测因素太多、模糊条件太多,后世拥有气象卫星、超级计算机的中央气象台,都还常常摆乌龙,要王恂用简易水银气压计、温度计、湿度计就准确预测风向,也太过困难了。
“呃~这事儿不好说啊!嗯,日月轮转东升西落,有规律可循;风无常势水无常形,故而难以预测,如是而已吧。”
王恂闻言大喜,对众人一幅“你们不懂”的牛逼样子,看着楚风的目光则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楚风”,瞧他这幅嘴脸,连陈淑桢都一阵恶寒。
“是的,天气预测本来就没个准儿,要能做到百分之百的保证,除非风伯雨师!”王恂悻悻的想着,究竟人力有时而穷,天道难测啊!以前人们夜观天象日观云气以测天气,现在借助楚风提供的先进仪器,犹如一只窥天之眼,但也只能管中窥豹,难以见其全身呐。
“不过……”王恂又捋着稀疏的山羊胡子,在这位科学家脸上难得的露出了几分狡猾的笑意:“此次东南风,虽料不到十成,本人至少有九成五的把握!”
“哼,忽悠人的大骗子!”乌仁图娅一点儿也不相信这个神神叨叨的老头儿,并且决定今后不去他那儿摆弄仪器了,反正也没什么用嘛。
“骗子!”沈炼也同时骂了句,习惯性的顺手举起风向标。
只看了一眼,沈炼就呆立当场,眼睛瞪得像铜铃,张大了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半天,他才惊呼道:“变,变了!风向真的变了,正从西北转向西南!”
这下不得了,在场所有人都像看神仙似的看着王恂,楚风暗笑,克制住在陈淑桢耳边喊一嗓子“老婆快出来看神仙”的冲动。
王恂还是宠辱不惊的表情,淡淡的道:“还是没有十成把握,不过既然风向开始向西南转了,那么我九成八以上确定还会继续转往正南,最后转为东南。”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马可.波罗惊叹道:“神奇的东方,文明的华夏,竟然能预言变幻莫测的天气!莫非,你是传说中神秘的大预言家?”
“没有皇上的仪器,如何能做到精确预测?”王恂倒是谦虚得很,不过显然只针对楚风一个人,对其余的人,他还是一幅“说了你们也不懂”的拽拽的表情。
风向,急剧的变化着,终于转到了东南,并且保持了恒定,不再改变方向。
是时候出发了!沈炼向楚风行了一个军礼,小步跑着跳进了热气球的吊篮。
五十部热气球点火、充气,当热空气充斥球囊,让杭绸球囊变得鼓鼓囊囊的时候,热空气产生的浮力就超过了热气球的重力,在东南风的吹拂下,五十部热气球冉冉升空,一时间,巨大的球囊遮蔽了浩瀚的夜空,吊篮中熊熊燃烧的火焰,与东方微露的鱼肚白交相辉映。
地面,欢声雷动,楚风的嘴唇微微翕动着,只有身边的陈淑桢听清了夫君的话:“大汉帝国的蓝天骄子,让草原上的健儿们瞧瞧,究竟谁才是翱翔蓝天的雄鹰!”
海洋,大汉的炮舰巡行四方,陆地,大汉的铁甲雄师正和北元的铁骑劲旅争衡,世界的天空,必须属于大汉,属于华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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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气球,热气球来了!”
赛力杜睁开惺忪的睡眼,就见到色楞格站在毡房门口,冲着天空挥舞着手臂大叫大嚷。
不就是个热气球么,有什么稀罕的?汉军在每个山头上都弄了部,用绳子牵着飞在天上,整天随风晃晃悠悠的,隔着百十里外就能看见,早就不稀罕了!
赛力杜翻了个身就又想睡去,昨天移营到泾水北岸,费了不少功夫,浑身上下累得酸疼呢,羊皮筏子渡河,可不比汉人用的浮桥方便,一连三趟才把辎重、毡房、马匹都弄过来,现在浑身都懒洋洋的不得劲儿。
“热气球啊,好多的热气球,把天空都遮满了!”色楞格又兴奋的叫了起来。
什么,把天空都遮满了?那得多少热气球啊!赛力杜再也睡不着了,翻身一骨碌下了毡毯,起来看情况。
推开堵住门口的色楞格,看到天空的一刹那,突然之间赛力杜就有点头晕脑涨的感觉:只见东方朝霞映衬下的天空之中,布满了汉军的热气球,巨大的球囊就像云彩一样反射着霞光,好像镀上了一层奢华的金色,配上庞然大物的体型、空中不慌不忙缓缓飞过的架势,显得无比的庄严肃穆,给地面上人们以强大的威压之感,即便是目中无人的蒙古精兵,此时也产生了天地之威无穷而自身何等渺小的感觉。
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色楞格不会数数,只知道吼好多,放羊的赛力杜为了清点羊儿必须学会数数,他点着指头数道:“一、二、三、四、五……天,至少五十个!汉人发疯了,难道要用石头来砸咱们?”
“起床,做好战斗准备!”百户官在一个个帐篷门口大吼着,叫醒那些过于沉睡的家伙,正好听到了赛力杜的话,他满不在乎的哈哈一笑:“怕什么?热气球既不能装炮,要投手榴弹嘛,又不能任意改变方向,咱们骑上马,它哪儿追得上?”
是的,热气球没有推进装置,只能通过改变角度、倾斜球体等办法微调前进方向,大体上还是随着风向的,要是朝着与热气球前进方向呈九十度角的方向跑,它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的;放枪,最多两百米,且一个篮筐上坐三五个人,就算放枪能打中地面几个人?至于放炮,那就更加不可能了,单是巨大的后座力就让热气球的整体结构无法承受。
淮扬之战中见识过汉军热气球的元军老兵,早已将这些总结出来的知识传授给了各路元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