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云寨的吐蕃、党项各族百姓和奴隶娃子们,可不像中原汉地的百姓会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恰恰相反,在西南贫瘠、封闭的山区,经过土司家族数百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统治,他们早已麻木不仁,早已习惯了皮鞭、站笼和剥皮刀之下的“平静”生活,对任何可能改变这种平静的外来力量,都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抵触。
眼见骑在脖子上敲骨吸髓的土司老爷被官兵五花大绑,百姓和奴隶娃子的眼神中最多的是麻木不仁,表情则呆若木鸡,待党虎叫嚣“汉人会吸你们的血,吃你们的肉”,人群中开始有疑惑、甚至憎恨的目光,投向汉军士兵……饶是第二军第三师师长樊忠从泸州神臂城、合州钓鱼城开始身经百战,此时心头也难免有点发怵,“恩威齐施、剿抚并用”,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大汉帝国要得到川边、吐蕃,一味血腥杀戮可不是正道!天道从来看不透,人心自古最难得。
幸好,“剿”由军人负责,“抚”则有文官襄助,面对西南地区和吐蕃高原新的情势,第一次执行这种任务,楚风并没有一个相机行事、全权决断就把问题全甩给樊忠,而是让统帅部西面行营的金泳襄助此事。
帝国疆域的广阔,加上通讯技术的相对落后,使情报工作加倍艰难。李鹤轩坐镇临安,凭借发达的海运和长江、黄河、京杭大运河等大江大河组成的内河交通网,掌控帝国大部分直辖区以及高丽、日本、南洋诸岛的情报工作,并通过驻外商务代表处和东印度公司遥制马六甲海峡以西的天竺、波斯、大食;西部内陆则鞭长莫及,交由情报司副司长金泳,沿着大军北进的步伐,逐步建立、完善情报网络。
正好金泳待在广元府,楚风便令他襄助樊忠,并在命令中授予机宜,让他照此行事。
“妙,此计真正奇妙无比,吾皇洞悉人心,真个神目如电!”金泳看了楚风的处置方略后拍案叫绝。
现在,他就要把这一套好好用出来了。
“这位大人是我大汉帝国统帅部西面行营的金泳金大人,战后庶政便由他全权负责!”樊忠退后一步,让金泳的位置更加突出。
金泳,大汉帝国情报司副司长,和李鹤轩并列为两大煞神的金泳?张定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传说中的李鹤轩、金泳两位,青面獠牙、形容狰狞,比什么牛头马面、黑白无常都可怕十倍,哪晓得这位金副司长一路随军前来,只觉得他白白胖胖,笑起来像尊弥勒佛似的,只道他是随军通译或者军需官呢,没成想居然是令无数人胆寒的情报司副司长!
“嗨,这岂不是应了说书先生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见面不如闻名,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张定远非常失望,他觉得这位金大人不像个成天在看不见的战线上逞威的英雄豪杰,倒有些像个和气生财的胖掌柜。
当然,张定远的感觉并没有错,八年前在泉州码头初识楚风的时候,金泳是徽州祝家打入泉州蒲家的卧底,而他的表面身份,正是蒲家派在泉州港的管家掌柜!
风云际会、龙虎神变,楚风扶摇直上、大汉君临万邦,金泳也以从龙之士的身份,成为帝国情报战线上的第二把手。
拿下松潘土司党虎,是大汉帝国进军吐蕃的第一步,最终政治解决的意义远大于之前的军事占领,所以楚风不但分派樊忠以师长身份亲自指挥一个山地步兵营,还令金泳这只老狐狸来完成善后工作。
“咳咳,各位乡亲,大汉皇帝是全天下老百姓的救星,汉军是天下万民的子弟兵,吊民伐罪、替天行道。令天下百姓尽得平安饱暖,打倒蒙元侵略者,铲除一切土豪劣绅,就是大汉的国策……”
金泳先说了一大通没营养的废话,直让百姓和奴隶娃子们昏昏欲睡,也让樊忠、张定远大摇其头:这些话对汉地百姓说,那绝对是一阵阵雷鸣般的掌声,久在蒙元铁蹄下挣扎的人们,说不定已经热泪盈眶了;可吐蕃、党项各族百姓根本不知道啊,他们还不是木木呆呆的傻站着,甚至有人开始打哈欠了!
谁知金泳眯缝小眼睛滴溜溜一转,话锋也跟着一转:“所以,松潘土司党虎家查抄出来的粮食、布匹、干肉、食盐和茶砖,本是从各位百姓和奴隶娃子身上搜刮而来,我大汉皇帝悲天悯人,不与民争利,这些战利品全都物归原主了,寨子里的每个人都可以领一份!”
这下不得了!通译把这话翻作吐蕃话说了,哗的一声响,偌大一个寨子顿时沸腾起来,百姓们不断的互相询问,简直不敢相信有这样的好事。
从古到今,一个土司灭了另外一个土司,一个头人破了另外一个寨子,这种事也不是发生过一次两次了,可战利品从来属于胜利者,怎么会分给失败者的部民和奴隶娃子?
然而汉官的话绝非哄骗,已有汉军官兵陆陆续续把党虎家的东西搬出来堆在广场上,丝绸、布匹、兽皮、食盐、粮食、干肉,堆积如山。
百姓们的眼神中,已有了疯狂的光芒——松潘土地贫瘠、山多地少,人民生活非常困苦,上头还有土司老爷敲骨吸髓的盘剥,所以普通民户只能维持在温饱线上下挣扎,如今看了这么多粮食,还有宝贵的食盐,更有汉官声称要分给自己,叫他们如何不激动?
金泳的嘴边露出讥嘲的笑意,党家松潘土司数百年积攒所得,当然不止这一些,但金银财宝之类的东西,可以运回去充实大汉的国库嘛,这些不便保存的干肉,比汉军军用茶叶质量差了不止一个等级的粗劣砖茶,还有质量远远及不上江南闽广新式纺织厂机织布的土布,拿来收买民心已足够了。
“一个一个来,只要是人都能领一份!”这话音刚落地,数千寨民就像疯了似的往前冲,别看他们开始还抖抖索索战战兢兢的,在粮食、食盐这些生存必需品面前,全都失去了理智,是汉军挥舞着皮鞭在人群中不断噼啪炸响,才勉强维持住了秩序。
难怪这里的百姓们激动,川西北地区严苛的生存环境,让这些生存必需品比别的地方分外珍贵,甚至值得用生命来交换。
有妇女抱着汉军发给的粮食,哭得天昏地暗,汉军官兵不知道,但寨子里的人都清楚:前年大旱,她的娃娃活活饿死,要是随便有几斤粮食,也不至于啊!
也有断了右手的男人,用剩下的一只左手拿着锦缎和布匹涕泪横流,不断把这漂亮的锦缎擦到脸上,被眼泪和脏兮兮的头发弄得又油又皱——这个奴隶娃子断了的那只手,就是因为不小心弄脏了土司老爷的锦缎衣服,而被施以断手之刑,生生砍下来的呀!
有人怯怯的问:“小孩可以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