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帝国的朝堂没有太多的朝仪,大小臣工可以畅所欲言,文天祥、郑思肖、王大海、张广甫、李鹤轩、侯德富等人议论纷纷,很快形成了两种意见。
儒林名宿、孔孟弟子们认为,让目不识丁的贩夫走卒进入谏议院,公开指摘朝政得失,实在是有辱斯文。
这些谏议员提出的议案往往从自己、从自己所处的小团体出发,而不顾及国家整体利益,比方说,市井商人出身的议员就一再要求降低商税,同时认为地主从农民手中收取的粮食地租,即便不出售也应该征收商税,而地主的要求则截然相反,要求增加商税、补贴农业……
这两类的谏议员们,似乎永远无法达成一致,一旦议案中涉及税务问题,就会引起旷日持久的争论,并以双方疲惫不堪收场。
儒门对君子的要求是“苟利社稷死生以之”,报效国家要做到奋不顾身,像这些市井之徒,为了蝇头小利就争的脸红脖子粗,各自的见识又是管中窥豹只见一斑,于他自己或者选他的人有利就支持,无利就反对,根本不顾国家大事,实在是鄙薄到了极点。
所以他们提出,今后谏议员应该通过科举考试选拔,至不济也得要求有相当于国立小学毕业生的文化水平。
王大海、张广甫等人则提出了另外一种意见:既然皇上曾经说过,税收是公民购买政府服务的支出,那么纳税多的人自然应该享有更大的话语权,现在让一些纳税额全年不过几块、几十块的也成了谏议员,对他们这些年纳税几十万、几百万的人指手画脚,凭的什么呢?
其中楚风的老岳丈、大纺织商王李氏的丈夫,警部长王大海的发言最有代表性:“楚哥儿,您瞧,您做了皇上,我还叫您楚哥儿,不算暨越吧——皇上您念旧,我心里都装着呢。论商税这事儿,我家大娘子开的织布厂、毛纺厂,每年交税都上百万,其中还有您股份,说到交税您说多少是多少,从来没少交一分钱呀!偏生谏议院里几个年交税几千万把块的,也有脸瞎咧咧什么降税降税的,他也配?我看,既然军队、官员都是税赋养活的,那么谏议员就得按纳税多寡来,反正咱们王、祝、陈、郑、洪几个大商家都是您一手扶持的,还有东印度公司都是您的大股份……今后谁要敢对您说长道短的,咱先问问他交税有咱多吗!”
这一下不得了,儒林臣子都傻了眼,要按交税多寡来选谏议员,全天下的寒门士子不都绝了指望?当下两派吵了起来。
百代都行秦政治,自秦始皇一统天下开始,官僚体系的运作都不受体系外的监督,无论监察御史还是儒林清议,都附着在体系上而不自成一体。楚风设谏议院,以一句“纳谏在民”为理论基础,规定帝国官员不得担任谏议员,使其完全独立于官僚体系之外,这种全新的体制自然会让人不习惯,就算来自民间的匠户系官员,就算以忠孝仁义自我约束的儒门大臣,都难免对它带着敌意,而希望将其纳入自己的固有体系。
楚风呵呵一笑,若是以科举选拔谏议员,那么和儒林清议有什么区别?只怕谏议员们见面就是师承何人,房师、座师哪位,之乎者也一番,在往后就开始党同伐异……若是以纳税额选拔,更不得了,底层百姓还有个出头的日子吗?
正思忖间,两派大臣已吵得不可开交,文天祥和王大海一个大叫义利之辩、世道人心,一个说纳税多贡献就大,争得面红耳赤,谁也说服不了谁。
“照我说啊,这两种办法都不好,无论寒窗苦读,还是缴纳税赋,都来得轻易了。”这刚刚吵到半路上,兵部长侯德富又插了一脚,他提出了第三种方案:按军功分配:“昔日大秦以军功封爵,遂东向灭六国统一天下,北击匈奴千余里,胡人不敢南下牧马,南击百越,开湖广、南岭万里山河,如此赫赫武功,全从商鞅变法设二十等军功封爵始。如今我大汉帝国要与强大的蒙古帝国沙场争衡,惟有施法秦制。以军中授勋为依据,退伍回乡则为谏议员,监督地方官府,如此以来,自然人人奋勇争先,国中尚武风气必远迈汉唐,吾皇必能开边万里!”
刚听了前面两句,文天祥就知道要糟。
大汉帝国正处于战争状态,举国最重军功,军人地位也最为高尚——虽然现役军人品级最高三品,低于文官兵部长的品级,但俸禄高、提拔快,退伍后进入庶政官僚系统就不再受品级的限制,现在帝国各级政府中就有不少退伍军人,中央做到局长、地方做到州县的比比皆是,像侯德富这位文职兵部长,就是从现役军人转职来的嘛!
象征荣誉的勋章制度、忠烈祠供奉、报纸上的宣传,都把军人的社会地位提得很高,考虑到目前军事是帝国各项事务的重中之重,那么这个建议在朝堂上通过、在民间受到欢迎的可能性就非常之大了。
文天祥着急了,他接二连三的朝着女婿使眼色,可乘龙快婿侯德富像是没看到似的,把要说的话全说了出来。
这小子,回去得收拾他,连老丈人都不放在眼里,是可忍孰不可忍……文天祥板着块脸,很不高兴。
侯德富也是无奈啊,皇上刚才使了个眼色,我能不出头吗?唉,回去只好陪老泰山大人下十盘棋,连输十次,他老人家应该消气了吧?
正想着呢,身后有人扯了扯衣襟下摆,回头却是李鹤轩这家伙捂着嘴直乐,嗨,这个地里鬼,什么都瞒不过他!
无奈楚风还看着这边呢,侯德富只好硬着头皮道:“商人的金钱是汗水换来,书生的学问是墨汁,战士的勋章却是拿血换的,试问汗水、墨汁能和鲜血相比吗?如果选谏议员,应该按军功来算!”
朝堂之上哗的一下炸开了锅,刚才还互相指摘的两派,一起把矛头对准了侯德富。
“圣贤的思想比武夫的刀剑更有力量,华夏的伟大不是源于她的武力,而是她的文化!”郑思肖白净的面皮胀得通红。
“没有农夫耕地、商人办厂、工人生产,哪来汉军的粮饷、刀枪和盔甲!”王大海义正词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