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兄们,到大都城下吃晚饭!”第一军参谋长齐靖远亲自带领军属骑兵团,沿着京杭大运河右岸的通衢大道,快马加鞭向大都疾驰。
他们从清州开始轻装急进倍道而行,于杨村会合了从海路过来,早已等待多时的辎重部队,两千多人的骑兵团再次轻装,营帐、粮食、草料、多余的大炮都甩给辎重部队逶迤北运,全团就只用马儿拖带了两门三斤炮。
现而今,军主力升起的热气球上看得清清楚楚,京畿各地元军被突然到来的汉军打了个措手不及,如惊弓之鸟般龟缩入大都城,妄图凭借高厚的城垣、充足的粮草负隅顽抗。除大都之外,北元政权的心脏,京畿地区,已空荡荡的没剩下一兵一卒,大可纵马疾驰直抵城下!
挽马撒开四蹄跑得欢,炮车被拖着飞跑,车轱辘转得好似风火轮,齐靖远心里就乐开了花:虽然此战由出身故宋朝廷经制军队的老将张世杰指挥,但只要抢先一步赶到大都城下,用三斤炮对着城墙轰上一炮,将来军史上还不得说“第一军参谋长齐靖远,向北元敌人的首都、蒙古大汗忽必烈的汗八里发射了第一枚炮弹,打响了攻克帝都的第一炮”!
第一军的基层士兵,很多来自东宁府之战朱焕手下起义、反正的老淮军官兵,中层以上的军官呢,则大部分出自陈淑桢畲汉义军,当年海上行朝的右丞相陈宜中、枢密使张世杰对义军多有排挤,第一军的人难免心有芥蒂。
在黄河南岸结束休整,接到统帅部军令之后,很多老部下,包括齐靖远向陈吊眼表示了不平,可陈吊眼只是大度的笑笑:“咱们第一军老在南方打转转,山多水多,这一马平川的燕云大地上和蒙古人打,我还真有点怵头。张世杰张军长马步军天下无对,由他指挥,正是扬长避短嘛!你们,都给我回去,和兄弟部队精诚合作,服从命令!”
第一军的辉煌战绩,在闽广之战、在四川钓鱼城、在长江南岸和淮扬之地,第一军的军官们出自擅长山地作战的畲汉义军……吸取张世杰指挥陆军百战百胜,水战却一败再败的经验,扬长避短也是楚风和统帅部成员的考虑。
那时候齐靖远虽然佩服陈吊眼陈军长襟怀磊落,心头难免还是有那么点小小的失落,当兵打仗,谁不想把自己的名字,永远镌刻在军史上?那可是无上的荣誉啊!
一路北上,可奇怪了!陈军长总是莫名其妙的坏笑,几次三番的“小齐,其实我有事瞒着你,”这话说到嘴边上又吞了回去,蹲一边呵呵傻乐,弄得齐靖远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直到现在,他才明白陈吊眼的心思。
服从命令听指挥,那没半点问题,你张世杰有什么命令,咱执行不打一点儿折扣;可攻打大都第一炮的荣誉嘛,还得归咱们第一军!
昨天晚上到的杨村休息一晚,杨村到大都城二百里地,虽说站赤急报有七百里飞骑,可那是单人单骑接力传递,大军开拔日行五十里、骑兵百里,日行二百里就算骑兵也必须轻装急进,这才在下午到了通州南面。
“弟兄们加把劲儿,到大都城下放炮给忽必烈报个信!”齐靖远大笑着挥动令旗,给骑兵团的官兵鼓劲。
忽必烈,这个杀人如麻的魔君,常州、兴化、泉州、扬州……百姓们血泪斑斑,冤魂以千万计,无论淮扬子弟还是闽广儿郎,对他都恨之入骨,此时大军前进的方向就是暴君的巢穴,人人都奋勇向前,憋着劲儿赶路,哪怕鞍鞯把大腿两侧磨得出了血,也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更要向马屁股上加两鞭子!
好,好!齐靖远点点头,就凭这精气神,啥都不说了!
西北面的地平线上,影影绰绰出现了一道粗粗的线条,越向北行,渐渐能看清大都城垣的轮廓,齐靖远正待大叫一声“我来也”,就听得东北方向蹄声如雷,似有万马奔腾!
“做好战斗准备!”
参谋长一声令下,士兵们纷纷弹入膛、刀出鞘,警惕的看着北方,仅有的两门三斤炮也灌上了药包、炮弹,瞄准了威胁出现的方向。
不应该啊,京畿各处元军都在向大都城收缩,一则凭城固守保命,二则护卫他们的大汗忽必烈,这一路行来都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嗯,难道?
正在思忖,侦察参谋杜元华已从东北面纵马飞驰而来,这朔风劲吹,他还跑得满头大汗,高喊道:“姐夫,是张军长率骑兵到了,就在通惠河北岸!”
啊!齐靖远傻了眼,望远镜中,通惠河北岸铁骑滚滚如潮水涌来,旌旗招展、铁甲寒霜,杀气腾腾奔向大都。
震天军、骷髅军、第三军这些北方部队是机动编制,金刚、斩蛇、断刃和第一军这南方四个军是重装部队,另外还有个四川第二军是山地部队,自己所在的第一军火炮数量多而骑兵相对少,是一个团的编制,而张世杰第三军有一个师,骑兵兵源更是三分之二由辽东乃颜部蒙古武士组成,骑术也要好一些,如今他在通惠河北岸,比自己离大都还近些,这第一炮自然轮不到自己来开了!
有人送上水壶,杜元华喝了口水缓了口气,心有不甘的道:“姐夫,可惜了,咱跑得屁股都磨烂了,还是被那张老头抢了先。”
“什么张老头?要叫张军长!尊敬首长是汉军上下级的军礼,你都忘了么?只当人人都像我这么好说话?”齐靖远心情不好,把小舅子一顿狠批。
他心里何尝不失落?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在军史中占据一席之地的将军,不是好将军,汉军军人把荣誉看得最重,就拿一块勋章来说,且不论退伍后的优待了,就是挂着勋章走在临安、泉州、琉球的大街上,大姑娘小媳妇投来热辣辣的目光,就让小伙子们觉得战场上舍生忘死有了价值。
珍视荣誉,追求荣誉,是楚风为汉军打造的军魂内涵之一,数百里驱驰、首战敌都的荣誉落空,齐靖远自然心里不太舒服。
可那有什么办法呢?大汉帝国动员海运力量,一次运送一个军就已是极限,这次辽东海上运兵合围锦州,之后辽西走廊气候一天比一天恶劣,陆上运送辎重越来越困难,辽东定远堡囤积的战略储备物资,还得用船装载,绕过辽东半岛进入渤海湾,再登陆海阳、瑞州一带,直接送到辽西走廊的西端、和京畿接壤处,实在就没有办法再抽调海船运送淮北的第一军,只好让他们沿着大运河北上了。
“哼,要是让我们在楚州乘海船经黄河入海,再登陆泥沽(天津)过来,才不会比他们慢呢!”
杜元华还是有点愤愤不平,这些年,南方的大战恶战都是第一军在啃硬骨头,张世杰在辽东一直练骑兵没怎么打仗,前些日子第一军打张珪的时候,他也只是配合袭扰宁锦防线、牵制元军不能南下救援,哪晓得如今打北元都城,克帝都、灭盛国的当口,他倒跑前面去了!
“且慢!”齐靖远挥挥手,制止了喋喋不休的小舅子,“看,他们停下来了。”
通惠河北岸,传令兵挥动着双色旗,用旗语告诉这边:战役总指挥张世杰示下,令第一军军属骑兵团即可赶赴大都城下,展开试探性进攻!
“这、这怎么可能?”杜元华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就算张世杰心甘情愿,第三军骑兵师的弟兄,肯把这个荣誉让给咱们?
齐靖远让自己的传令兵用旗语询问,对方很快回复:张军长麾下长途驱驰部队疲惫,略作休整后即刻便来,你部速行!
“这可奇怪了,张老头、不、张军长这还客气了?”杜元华喃喃的念叨着,打马走远。
齐靖远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家伙搞侦察是把好手,其他的嘛,和小孩子也没多大区别!
“走,弟兄们,大炮往忽必烈头上轰他娘的!”他甩着鞭花,一提缰绳,战马就泼剌剌冲了出去。
通惠河北岸,骑兵师师长阿尔斯楞气急败坏的冲到了张世杰身前,几乎扯着喉咙在吼:“军长,咱们明明跑在了他们前面,咋把当先打大都的任务,让给第一军了?辽东诸部的弟兄们,哪个部族没有人死在临湟?大家伙儿都憋着气要揍忽必烈呢!”
张世杰捋着花白的胡子,微微笑道:“第一军在南方啃了那么多硬骨头,这次吃肉还是让他们先上嘛,否则人家说咱们啃骨头不去,吃肉就往前凑,这也不好听嘛。”
“不行、不行,”阿尔斯楞挠着脑袋想了半天,最后想出个理由:“我配合皇上演戏,脸上被乌仁图娅公主打的厉害,现在还疼呢!看、看,这儿、这儿,鞭痕都还没消,怎么也该让我头一个打大都嘛!”
旁边的副军长苏刘义闻言笑了起来,一脚踹到这家伙屁股上:“去你的!被小姑娘拿鞭子挠两下,你也有脸拿出来说,豪爽的蒙古武士,为朋友连命都可以不要,还和友军计较这些吗?”
阿尔斯楞还待再争,张世杰锤着背咳了两声,肺里的空气进出好像破烂风箱一样呼哧呼哧:“咳咳,哎~老了唷,刚才一顿猛跑,初时不觉得,这阵子只觉得胸膛里火在烧……阿尔斯楞啊,你等一等,等我休息片刻,就立马去打大都,如何?”
张世杰一项自夸老当益壮,他会因为纵马疾驰而疲惫?不像,怎么都不像!阿尔斯楞眼睛睁得比牛眼还大,可再说什么都没用了,难道还能和一位父执辈的老人家争执?他悻悻的打马离去。
待他走后,苏刘义沉吟半晌,斟酌着问道:“老泰山,咱们故宋过来的,两朝为将,您马步军天下无对,之前在故宋被贾似道活活坑了,到大汉又被派到辽东,却没多少用兵的机会,连陆猛、陈吊眼这样的后起之秀,都成了世之名将,您却……”
是的,张世杰马步军天下无双无对,伯颜尚且徒呼奈何,无奈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在故宋就不消说了,到大汉之后呢一直待在北方练兵,没多少机会施展,虽则大汉皇帝楚风不计前嫌,授予大都战役的最高指挥官职务,可张世杰已近暮年,这样的机会还会有几次呢?
焦山、崖山两次大败,是张世杰一生的痛处,而率兵直趋大都城下,打响攻克敌都的第一炮,这样的荣耀甚至比战场指挥官更能洗刷失败的耻辱,重现军人的荣誉啊!
张世杰笑笑,大度的摆了摆手,“贤婿,若是别人我便把功劳抢了也罢,偏生这第一军,那是非得让他们不可的。”
“老泰山是说当初与陈总督姑侄的芥蒂?”
“非也非也!”张世杰大笑着摇头,“些须小事,陈军长必不记在心上,第三皇后品行霁月光风,也不消说。我是道伯颜南侵、宋室倾颓,你我二人兴兵,还是身为朝廷大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耳;陈淑桢一介女子,散尽家财、招募义兵,以孤军弱旅迭挫强敌,古今中外都闻所未闻,足令我男儿愧杀!事到如今,难道不应该让她一让?吾非让第一军,吾让陈淑桢也!”
苏刘义缓缓点头,正在此时,就听得西面有两下炮声传来,炮声清脆爽利,正是三斤炮发射的特有声音。
阿尔斯楞骑着骏马跑来,脸上的神色已经沮丧到了极点,“老军长,您休息好了没有?第一军、第一军他们在打大都城墙啦!再不快些去,就被他们打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