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腊洞一带阴云密布,方曦麾下教徒磨刀霍霍的时候,婺源县城内外、十里八乡则是另一番景象,吕师夔、张亮臣、吴边眼被头悬城门,常年被贪官污吏、混混恶霸欺压的百姓们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多少年压在婺源上空的黑云散尽,天空都明净了三分,叫人心头亮堂堂的,说不出来的高兴。
新任知徽州路戎本来在绩溪一带转运北伐粮草,接到皇帝过徽州时发来的圣旨,赶紧带着三班衙役紧赶慢赶的到了婺源,楚风本想治他个玩忽职守的罪过,但路戎风尘仆仆,前些天转运粮草的事情让他把眼睛熬得比兔子还红,偏远地区基层政权建设未完,正任婺源知县呢估计还在闽广到两浙的海路上,想到这些楚风也就心头一软,挥挥手让他革职留任,领着三班衙役协同文天祥处理此地庶政,负责花石纲一案的善后事宜,有功官复原职,有过罪加一等。
路戎立刻带着衙役们在县衙设了善后事务处,又派人往各乡各村查点百姓损失,一一造册登记后,楚风指示按估算损失的上限赔偿,被打伤打残、被逼无奈而自尽的百姓,更有超额的朝廷赔偿。
小小婺源县,有故宋丞相、江浙总督文天祥代理知县,知徽州路戎代理同知,情报司李鹤轩代理法司,胜过庞统屈居耒阳令,历年积欠、冤狱刑讼半日而决,一时间,民间称颂圣君之声不绝于耳。
大街上没有了流氓混混横冲直撞,渐渐有了熙熙攘攘的人流,便是附近十里八乡的百姓,也像赶集似的往县城里涌来,看看高高木杆上挑着的三颗奸佞人头,再到县衙门前面作揖打拱、焚香顶礼——里面那位可是当今圣上真龙天子,就算见不着天颜,借公开审案的机会,瞧瞧当年开府兴国的文天祥文大人,或者看看活阎罗李司长的真容,也是八辈儿难得的机会呀!
大汉制度金吾不禁,连日小小县城中人流辐辏通宵灯火,小商小贩们也抓住时机,鲜豆花、油榨糖、蒸米糕、吹糖人的摊子随处可见,小孩闹、大人笑,比往年过节还热闹得多……
“米糕,热腾腾香喷喷新鲜出锅的糖水甜米糕!”“肉包子,皮薄馅多的肉包子,一咬满嘴流油!”
小商贩的叫卖声吵醒了雪瑶,睁眼一看,已是日上三竿,身边的枕头空空如也,楚风早已起床离去。
“这个楚呆子,怎么不叫醒人家呢~~”雪瑶似是埋怨,心头却甜丝丝的。
这个时代的女人,都会在早晨替夫君端热茶倒洗脸水,服侍夫君穿衣戴帽收拾整齐离开,才能做自己的事情,从赵筠、雪瑶到民间女子无一例外。
雪瑶知道,若自己先醒来,楚风只是坦然接受;若自己沉睡未醒呢,这位大汉皇帝便会轻手轻脚的起床,唯恐惊醒了身边酣睡的妻子,然后自己做完一切。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能嫁给这位知疼着热的夫君,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呢!
雪瑶嘴角含着笑意,翻身下床,忽然腰间传来一阵酸软,哼,楚呆子你晚上使那么大劲儿干嘛呀,弄得人家腰酸腿软、精疲力竭的,不睡到日上三竿就睁不开眼,也不知你这家伙哪儿来那么大劲儿……想着想着,雪瑶雪白如玉的脸庞就飞上了两团红云。
什么声音?忽然有一阵忧伤哀婉的曲调传来,雪瑶精通音律,听出那是西域的某种胡琴,登时柳眉倒竖、小拳头紧握,披上外衣、踩上鞋子,雄纠纠气昂昂便向东厢房冲去。
乐声是从塞里木淖尔居住的房间传来,这个波斯胡姬说什么害怕被吴边眼余党报复,请求皇帝庇护,而皇帝就默许她住进了县衙东厢房,别人不知道,雪瑶却像雷达一样迅速锁定了竞争者,她坚信这位来路不明的波斯妖姬一定是来迷惑楚风,意图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现在,她准备向波斯女子发出最后通牒,明确告诉她:楚呆子名花有主了,您趁早哪儿来哪儿去,能滚多快滚多快,能滚多远滚多远!
然而越往东厢房走,雪瑶的脚步就不由自主的放慢下来——作为一位精通音律的大行家,她从胡琴中听出了如泣如诉的哀怨,听出了披肝沥血的愤怒,还有说不出来的惆怅,塞里木淖尔的歌声更是幽怨哀婉到了极点,似杜鹃啼血,又如蔡文姬的笳十八拍。
这个烟视媚行的波斯胡姬,如何心头有许多哀愁?身死恨、家国仇蕴含其间,然而又有无穷无尽的毅力,于那曲调最深沉处相接续,似乎那无穷无尽的黑暗中,总有一点光明给人希望。
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雪瑶转身回房,拿出了一支小小的玉,笛身青翠通透十分可爱,乃是她心爱之物,远行也不忘带上。
微微一笑,雪瑶将玉笛凑到口边,檀口微张吐气如兰,登时清丽的笛音便在后院中盘旋环绕。
如果说塞里木淖尔的胡琴带着大漠风沙的低吟,雪瑶的笛声则是东海的滔滔浪潮,琴声低沉哀婉,笛音则生机灵动,笛声和胡琴相激荡、相应和,如龙凤交鸣、金鼓齐奏。
一曲终了,犹有余音绕梁之感,雪瑶轻移莲步踏进了塞里木淖尔的房间,同情的问道:“妹妹方才弹奏的曲调实在过于忧伤,歌声更是如泣如诉,敢问那段波斯歌谣,换做我中华语言是哪几句?”
所谓音为心声,雪瑶从塞里木淖尔的琴声中听出她有一颗纯洁的心,决不是一个无耻、淫荡的女人,而她的不幸必然引来同情。
“魔鬼的铁蹄,
践踏着大地。
隆隆的蹄声,
敲击在心底。
无边的黑暗,
笼罩于天际。
苦难的波斯呵,
你无处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