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的鱼肚白泛起了朝阳的金色光芒,火红的日轮跃出地平线的一刹那,八万蒙古精兵每人双马甚至三马奔驰掀起的尘土也随之铺天盖地直冲云霄,似乎太阳的光芒,也被这团象征死亡的灰白烟尘所掩蔽。
无论是当年的灭宋之战,还是金刀九拔都张弘范指挥五路四十万大军合围闽广,如此大规模集中使用蒙古精兵,都是前所未有。长生天庇佑的伯颜丞相孤注一掷,务求正面摧破汉军主力,一战而定乾坤。
清一色翎根甲、生铁盔、大汗弯刀、顽羊角弓铁叶狼牙箭装备的伯颜中军,俱是巴邻部子弟中精挑细选的武勇之士,个个都是那达慕大会上的一把好手,骑射功夫和天下闻名的怯薛军相比,也丝毫不落下风。
人如虎、马如龙,他们的战马,也都是漠北草原名驹和西域大宛良马的后代,既有蒙古马吃苦耐劳上阵不惊的优点,又有河曲马身高腿长奔驰如飞的特征,乘骑最好的良马,装备最好的武器,千户官蒙立克和他麾下的蒙古武士,身体随着马背不断的起伏,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自长生天降下伟大的成吉思汗以来,蒙古武士的荣耀和财富,惟有从战场上取得,他们渴望让弯刀饱饮南蛮子的鲜血,抢掠他们的财富和土地,让千里良田变成武士的牧场。
当然,如果能以英勇作战被上官青目,从卑微的普通士兵转为高贵的那颜贵族,那就更让人热血沸腾啦!
突然前军武士们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奔驰中的哈撒里顾不得满嘴灰尘,莫名其妙的扯着喉咙问道:“前军的弟兄们呐,你们欢呼什么?是遍地的财宝,还是美貌的女子?”
“不,我的小英雄,”老兵叶怜丹有着一双在大草原上射猎狐兔练出的利眼,他指着远处山冈上飘飞的金底苍龙旗:“看呐,那就是大汉帝国的旗帜,他们的皇帝,离我们只有十里远!”
哈撒里闻言心脏毕剥的一跳,似乎把全身血液泵上了脑袋,左右太阳穴突突发胀,双目中连日赶路本已布满了血丝,此时竟然变得通红。
离开汗八里之前,忽必烈大汗就颁布了赏格,不论生俘还是击毙蛮子反贼伪皇帝楚风者,授世袭那颜上万户,分赐牧奴五千户,黄金一万两!
“砍掉汉军的脑袋,杀死他们的皇帝!长生天保佑蒙古人!”蒙立克、叶怜丹、哈撒里……不管千户百户牌子头还是普通士兵,所有的蒙古武士都狂叫起来,八万大军的狂嚎,就像旷野中狼群的呼喊,把死亡的威胁传遍了大江南北。
感受着麾下儿郎冲天高涨的战意,中军无数武士重重叠叠围裹之下的伯颜丞相,满意的点了点头。
大元武士纵横天下,战必胜、攻必克,此战击败汉军,则吕师夔、范文虎必定痛哭流涕的前来负荆请罪,这八万大军就可直下闽广,一举底定南方。天下归元,伯颜终于能实现“山河判断在俺笔尖头”、“分破帝王忧”的理想了。
这位丞相没有身穿大元朝的公服——绡金质孙服,也没有穿着月白色的儒服纶巾,而是身穿全副白色铠甲,戎装贯带被坚执锐,一手控缰一手轻按腰间刀柄,面上儒雅之气一扫而空,杀气腾腾威风凛凛。
好一个出将入相的伯颜!
世袭下万户张珪不像宝音、阿彻菰苏等将领必须去指挥自己的直属部队,他以下属、世交、学生的三重身份伴随伯颜左右,四周蒙古武士冲天的战意并没有感染他的情绪,相反,不知怎的却让他想到了当年父亲张弘范自汀州千里奔袭,却在鼓鸣山遭遇失败的往事。
当初,父亲不是倾全力一击,试图毕其功于一役吗?他曾经离胜利如此之近,似乎已唾手可得,却被一群从来没有放在眼中的民军,以生命为代价死死拖在了鼓鸣山下,直到汉军完成了合围……
今天的伯颜丞相,总让他想起当初的父亲,虽然父亲手中只有一个蒙古万人队,而伯颜手中有更加精锐的八个,虽然父亲孤军突袭深入敌后,伯颜是在内线作战,虽然父亲奇谋有余韧性不足,伯颜则多谋善断为不世出的天纵英才,但张珪的潜意识中,总有一片巨大的阴影让他警惕,所以在蒙古武士的欢呼声中,他一提缰绳,慢慢靠近了伯颜丞相,在马蹄的喧嚣中压低了声音道:
“恕张珪愚昧,师相如此用兵,胜固然有底定天南之奇效,败则让长江之南再无朝廷兵马,眼见就是个划江而治的局面,岂不是千金一掷,赌我大元百年国运于一役?”
伯颜回头,张珪见他面色,却吓了一大跳,方才这位丞相在武士的欢呼声中面色潮红激动难以自已,频频挥手示意,将全军的战意调动到了最高峰,怎的现在竟然神色如常古井不波,眼中的狂热瞬间变成了深邃的指挥和绝对的冷静?
原来他从来都没有激动过,原来师相多年杀伐征战,天下苍生为棋子、大地阡陌为棋盘,心性早已修炼到不动如山的境界!
见最聪明的学生从震惊中渐渐恢复,并且部分明白了自己的意图,伯颜才展颜笑道:“试问贤侄有何妙计,可轻取汉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