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右丞塔出的羊毛大纛,缓缓从兴国北门离城而去,可城中的抵抗依然顽强,数十天来,江西方面的蒙古军就是以战死到最后一人的疯狂,抵挡汉军的火枪火炮和如水银泻地的攻势,他们全力争夺每一座山峰每一处村落,试图拖到伯颜丞相的大军到来。
所有人都知道,当八个万人队渡过长江的时候,就意味着江西元军转危为安,江西元军都是在汉地烧杀抢掠欠下无数血债的杀人魔王,他们明白,惟有坚持到那一天,才能逃脱正义的审判,所以他们作战特别卖力,塔出大帅羊毛大纛的离开,对士气并无多大影响。
蒙古百户赛因不花躲在女儿墙后,一边挥舞弯刀,一边声嘶力竭的吼道:“儿郎们,坚守兴国,保大帅平安撤退,大帅会给我们草原上的老家捎去银子的,奥鲁官会替我们养大孩儿的!杀南蛮子,长生天保佑蒙古人!”
站在城头的蒙古武士,双手沾满了江西人民的鲜血,不知有多少颗无辜平民的头颅,被他们手中弯刀斩下,不知有多少黄花闺女,因为他们的侮辱而投缳自尽……生命对于他们来说,除了继续作恶之外,已没有太大的意义。
为杀戮而杀戮,他们像一群不要命的疯子,趁汉军炮火暂停的空隙,从女儿墙后现身,把一拨拨的箭雨,倾泻到城下,更有疯狂的家伙,居然把小型的床子弩搬了出来,躲在堞垛后面上好了弦,再推到垛口突然发射一箭——哪怕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城头上的元军不要命,可攻城的汉军,比他们更加不要命!
“一排二排交替前进,三排注意掩护,炮班给我用霰弹把鞑子打成筛子——尖刀班,跟我上!”金刚师第一步兵团三营二连的连长李世贵,像猛虎似的跳出了战壕,率领尖刀班一马当先冲向了兴国南门。
若是在三年前,有算命先生告诉时为范文虎麾下新附军千户、行尸走肉般的李世贵,有朝一日他会成为汉军“攻坚英雄连”的连长,在北伐江西的战斗中第一个冲向塔出麾下蒙古精兵驻防的兴国城,他一定会朝那算命先生脸上吐一大口唾沫,再拿鞭子狠狠抽他一顿。
但命运就是这么奇怪,范文虎降元,让他从保家卫国的大宋都统制,变成了蒙元鞑虏的汉奸走狗;被海里怪、过江龙和雷老虎率领的义军俘虏,灵机一动谎称战前起义,赶上鼓鸣山大战张弘范,被碧血横飞的战斗场面激起了腔子里剩下的最后一点血性,加入战场立下战功,又成为了汉军的排长;惠州之战身先士卒,率先登城,其后入广州劝降李恒部下新附军将领,居然立功提拔做了攻坚英雄连的连长!
汉军就像一座火热的大熔炉,废铁烂石头进来,好钢出去。
“范文虎降元,把我好好的大宋统制官变成汉奸;是大汉,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是大汉给了我用战功洗刷过去耻辱的机会!今后惟有多杀鞑子,保百姓平安,才算得堂堂男子汉!”在部队开展的“看新戏、听新书、诉苦难、表决心”活动中,李世贵如是说。
现在,他实践了自己的诺言。只见攻坚英雄连的战斗队形,位于全部攻城部队的最前列;全连排成锋锐的三角队形,尖刀班在三角的前列;连长李世贵,则在尖刀班的最前面,全班组成的三角形的顶点,全连组成的三角形的顶点,整个攻城部队的三角阵型的顶点!
李世贵像羚羊一样灵活的跳跃着,跑成之字形的路线,躲避着城头上射来的箭矢,他身后尖刀班战士们猫着腰,紧紧跟随连长,他们没有携带步枪刺刀,而是在背后插着把寒光闪闪、柄上系着红绸子的战刀;一排二排扛着登城用的云梯,战士们也没有带步枪,他们每个人都背着个大帆布袋子,装着十五枚手榴弹;三排就是火枪刺刀,最普遍的汉军士兵装备,但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这些士兵的眼睛特别的亮,他们专注看某样东西的时候,瞳孔会眯成一道缝,那表情,就和北方草原上的射雕者、哲别们没有什么区别。
嗖、嗖嗖!城头上的元军,躲在堞垛之后,抛射出密集的羽箭,像一阵密密麻麻的冰雹,落在攻坚连的战斗队形中间。
叮叮当当一阵响,大多数羽箭被钢盔钢甲弹了回去,无力的坠落到地面上,但也有不少,命中了没有保护的四肢、头颈,好几名战士倒了下去。
像羚羊一样跳跃着左晃右晃,李世贵避开了大多数箭矢,可他的小腿,依然被流矢刮伤,疼痛让他打了个趔趄。
“连长,你必须隐蔽包扎!”传令兵小郭一个跨步前冲,扶着他的肩膀。
“起开,老子还没死!”李世贵一把推开小郭,着地一滚的同时扎了扎裤腿,爬起来朝着城墙冲去。
忽然,李世贵脸色大变,猛的扑过去,将小郭按在地上。只听得空中传来刺耳的尖啸,铁叶踏撅箭电射而至,堪堪从他们头顶飞了过去,离地面只有四五尺高,似乎伸手就能抓到!
两人逃过一劫,身后的战友却没有那么幸运,二排扛着云梯的战士们躲闪不及,有两名战士被踏撅箭正中胸腹,串成了一串!粗大的箭杆停留在他们体内,将内脏击碎,两名战士原本鲜活的脸,一瞬间变成了死灰色,生命迅速离开了他们的躯壳。
要不要停下来抢救战友?至少,把那该死的长矛似的踏撅箭,从他们体内拔出来?二排的战士们,稍一犹豫,李世贵就骂开了:“要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跟我上,不要停!”
战士们顿时醒悟,跟着李世贵继续冲锋。
这位攻坚连的连长腿部受伤,鲜血顺着裤腿不断流下,滴落到地面上形成一个个带血的脚印,他瘸着腿一跳一跳的,却总能躲开要命的箭矢。
汉军的六斤重炮不停轰击城头,刚才那部发射踏撅箭的床子弩已被炸成了碎木片,元兵只能躲在少数未曾塌下的堞垛后面,靠估计作概率抛射而不能精准直射,攻坚连在付出巨大的牺牲之后,终于冲到了城垣之下。
剧烈运动,让李世贵腿部的伤口更加疼痛了,心脏每一下搏动,血液就顺着动脉冲击着伤口,那里就一跳一跳的疼。他咬紧牙关,大声吼道:“三排点射,敢冒头的就把脑壳给他敲开;一排二排火力急袭,准备登城!”
一二排的两架云梯,靠到了城墙上,远处炮兵阵地的军官目睹这一幕,为避免误伤,下令火炮停止对这段城墙的射击。
赛因不花驻守的兴国府南门,正好是李世贵进攻的目标,蒙古百户趁着汉军火炮停歇,狂叫道:“儿郎们,把狼牙箭射向敌人的咽喉!长生天保佑蒙古人!”
堞垛后面躲过炮火劫难的蒙古武士们,同时闪身出现在垛口,瞬间将闪着慑人寒光的狼牙箭搭上弓弦,把顽羊角弓拉得如同满月,锋锐的箭矢,迅速向城下汉军的咽喉处瞄准。
草原上长大的蒙古武士们,常年射猎狐兔,他们的箭术高妙之极,完全能在十丈之内,准确命中汉兵没有任何防护的咽喉要害,攫取他们宝贵的生命!
可惜,开弓放箭的动作,总是比扣下扳机慢那么一两秒钟的,就是这么短短的弹指一挥间,决定了蒙古武士必然失败的命运。
城下,响起了一阵炒豆子似的枪声,火光闪动之处,腾起小团小团的白雾,而垛口刚刚把弓弦拉满还没来得及射出致命箭矢的蒙古武士,胸口也随之绽放出朵朵鲜红的血色之花,严密的翎根甲结实的罗圈甲细密的连环锁子甲,都无法抵挡飞射的小小铅弹,高速运动的弹丸不仅让蒙古武士的胸口绽放出血花,还击碎了他们的肋骨、胸椎和心脏,夺去了他们的生命。
三排的战士,全是从闽广深山中挑选的上好猎手,以前,他们能用弓箭,射中草丛中隐藏的恶狼,现在,他们则用步枪,让蒙古武士见识大汉男儿的射术。
“弩者,中国之劲兵,四夷所畏服也”,弓弩换成步枪之后,猎手们的射术如虎添翼。
“不要露头,躲在堞垛后面,等他们上来肉搏!”赛因不花及时修改了命令,可他仍然没有料到汉军的下一步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