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那色目番商哭丧着脸离开,郭守敬只觉得心头出了老大一口恶气。
封龙山一脉虽然替大元朝廷效力,但秉承的是“天下一家”思想,求的是平息战乱、解救百姓,当年郭守敬的老师刘秉中就和耶律楚才一起,以“留下汉人农耕纳税,比放牧所得更多”,谏止意图杀尽天下汉人、变汉地良田为牧场的窝阔台汗。
这和做蒙元忠犬,替大汗搜刮百姓财富,趁机上下其手中饱私囊的以阿合马为首的色目系官员,就有了天壤之别,两派在朝堂中的抵牾,贯穿大元朝开国的前二十年。可自打刘秉中、董文炳等北方金朝故地出身的汉人重臣相继撒手人寰,留在朝中的如焦养直之流,纯粹是文学侍从的身份,要么就是王询、郭守敬这样的,精于天文地理却不擅长朝堂政争,和掌握帝国财政大权的色目系臣子争斗过程中,渐渐落了下风。
比如最近吧,阿合马就以赈济辽东白灾、分化乃颜汗部众,所需金钱粮草数额巨大,帝国财政不堪重负为理由,扣住了拨给司天监的经费。
此时大都城西郊的天文台,虽然主体工程完工,以精铜铸成了浑天象、玲珑仪、仰仪、立运仪、证理仪,但还有简仪、高表、候极仪等七八种仪器没有铸造,每一种都需要数千斤、上万斤的好铜,没有经费怎么行呢?更别说为了编制《授时历》,需要在南到琼涯、北到唐努乌梁海、西到葱岭、东到女真故地的广大区域里,测定太阳和月亮的运行轨迹,以精确计算时间的“四海测量”,所需的庞大开支了!
被阿合马在经费上卡住脖子,热爱的科学活动不能开展,郭守敬别提多难受了,可大元皇帝吧,宁愿花钱给御花园的草木通上地火龙,对司天监的经费却是哈哈笑着推脱,所以他对色目人恨得牙痒痒,今天见这青年公子教训色目番商,真是说不出来的痛快!
快步走出人群,郭守敬对青年公子拱手为礼:“在下司天监正郭守敬,兄台仗义执言、英风锐气,下官好生佩服,敢问台甫上下、仙乡何处?”
青年公子早已知道他的身份,却故意装出惊讶的样子,“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郭大人!郭大人天文地理无一不通,无一不精,为北地人杰、封龙山泰斗。小弟李天完,福州府人氏,这厢却是失礼了!”
李天完?郭守敬把这名字默念两遍,只觉得有些儿奇怪,谁会取个名字叫天完?也许,南方闽广人氏,别是一乡风吧!
“敢问郭大人轻车简从,可是到前面几步的赵孟頫赵兄府上赴宴?”
郭守敬奇道:“李贤弟如何知道?”
“愚弟客居赵兄府上,知道今日宴请都中同僚,这南城破旧,向来只有番汉商人、平民百姓来往,郭大人今日到此,自然是为了赴赵兄之宴。”
郭守敬笑笑,心说自己果然不甚通人情世故,哪像人家举一反三,一点就透?因为欣赏这位李天完的为人,便热情的道:“既然李贤弟也同是座中人,你我何不携手同去?呵呵,这赵孟頫赵大学士,为何不住官宦所居的北城,却要住这三教九流杂处,各色人等往来混杂的南城?且南城夜间不关城门,听说梁上君子颇多。”
李天完眼珠一转,失笑道:“愚弟听说此地番汉商人甚多,有各地风味的酒楼茶肆,能品尝到江南的时鱼、江西的梅酒、福建的芦柑、四川的野味,又有青楼粉舍,住着吴楚娇娃,赵兄风流佳公子,他不住南城,难道去北城和众位大人讲经义说道德?”
郭守敬闻言莞尔,赵孟頫是有名的书画名家、风流才子,自当住在南城烟花繁盛之地,只怕他是夜夜笙歌、纸醉金迷吧?难为他被扣在南方汉国的一年多里,怎么熬过来的!
听说赵孟頫就在前面不远处居住,郭守敬也不坐轿子了,安步当车,和李天完说说笑笑,并肩而行。
吴兴郡公府,赵孟頫一袭火狐裘袍,头戴御赐赤金八宝冠,眉如浓墨、目似朗星,三分像观音座下的散财童子,胜过了乘龙的萧史。客厅当中,焚着沉香屑混着茉莉粉做的薰香,袅袅青烟从青铜鼎里飘散,叫人浑身四万七千个毛孔无一不通泰;金雀屏、银捧炉,淡淡几支旁逸斜出的梅花,插在钧瓷贡瓶里,地上猩猩红的波斯地毯,比少女的肌肤还要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