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伯利亚来的寒流越过蒙古高原和辽东平原,龙精虎猛的一路南下,到达黄海上空时,终于耗尽了强悍的体力,和西太平洋上吹来的暖湿气流斗了个旗鼓相当,两股气流交汇的冷锋区域,天空就像小孩的脸,一天当中要变上好几次,没个定性。
灰蒙蒙的,有彤云,雪降不下来,有北风,吹不散漫天的阴霾。
就在这样闷锅般的天气里,高丽国广州道仁州港(今仁川),慢慢从清晨的甜梦中醒来。港湾内,上百艘舷侧开着炮窗,外观类似大汉海军护卫舰的船只,静静的躺在海港的臂弯,但若是凑近了细细观看,却能发现船身是圆头方底、船帆刷着桐油、没有舵轮绞盘……形制比汉船差距不小,而船体则缩小了许多,更有不少粗制滥造的痕迹,倒有几分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模样。
东方的朝阳,从海面上一跃而起,把万道霞光射向大千世界。岸上挑着蔬菜的百姓、出售早点的商贩,来来往往的人渐渐多了,船上的水军官兵,却迟迟未醒——造船、训练、征战,都是为了蒙古人的利益,与高丽水军何干?可怜博多湾底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能多睡一会儿,为什么不睡觉呢?
或许,从蒙元入侵,国王宣布投降,迎娶蒙古公主为王妃,并设征东行省,在高丽各地分驻元兵以来,这个民族就只能靠睡梦来麻醉自己。
因为不麻醉,他们就要在达鲁花赤的荒淫暴虐、大元官兵的凶残横暴和本国官员的加倍欺压下,彻底的崩溃!
历史上,自蒙元南侵,中华土地上爆发的起义就接连不断,据元史,至元二十年起义二百多处,到了至元二十六年,起义就增加到了四百多处,许和尚、钟明亮、林天成一直到最后的韩山童、刘福通、朱元璋,反抗的火星变成燎原烈焰,在整个中华大地上熊熊燃烧,终于北驱蒙元出大都。
不同于中华,高丽是小国、弱国,在三别抄抗元的斗争被国王和蒙元联合绞杀之后,这个民族就失去了斗争的勇气,或者在敌人的屠刀下苟活,或者干脆摇身一变,做了蒙元的忠犬。
比如现在舰队最大一艘帅船上的崔钰、崔金玄父子,就是最出色的两条忠犬。他们逢迎蒙元派来的达鲁花赤(官名,蒙语最高断事官,职权地位有点类似总督,但只管一个州府),用金银、绸缎、高丽美女和醇酒,把他灌得晕头转向;他们讨好国王,秉承王昛的旨意,偷工减料敷衍了事,省下了舰队三分之二的建造费用,并把其中的两成揣进了自己的腰包;他们甚至挂上了蒙古公主忽都鲁洁丽米斯的天地线,先后向她进贡了三位漂亮的少年郎君。
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崔家两父子好不得意,可现在,崔钰站在舷窗旁边,眉头深锁,只有儿子崔金玄坐在桌子边上,埋头大嚼酱肉、泡菜和饼子,整个舱室,弥漫着一股高丽泡菜的味道。
东方升起的朝阳正射到崔钰的脸上,从他的角度看出去,两百多艘艨艟巨舰,船身庞大无比,船帆遮天蔽日,整支舰队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华。两千料的巨船,当年大宋册封高丽,灵虚致远安济神舟、灵飞顺济神舟,高丽举国空巷来观,人们看着神话传说中才有的巨大华丽船舶,为南方那个中央天朝的伟大和强盛而迷醉。
现在,高丽也有了这样巨大的船舶,当然,这是得益于那个讨厌的郭守敬提供的图纸,并且砍伐了广州道超过一半的树木才建成的,这本来应该成为高丽民族的骄傲。
可是,这真是高丽民族的骄傲吗?技术,来源于汉人;实际建造中偷工减料,外表光鲜而质量低劣,很有可能经不起海上的大风大浪;至于建造的用意,更是叫人无奈:表面上是用来运载蒙元的军队,去征伐海外的日本;实际是为了装上火炮,和南方反叛的汉人军队决一死战!
不管蒙元、汉人、还是日本,和高丽有什么关系呢?崔钰忧心忡忡的看了看纸扎泥塑的舰队,盘算着这一次,自兵败博多湾之后,又会有多少高丽人被蒙元拖入地狱。
“父亲,还在担心姓郭的混帐?”崔金玄嚼着一口泡菜,含含糊糊的说:“有公主支持,达鲁花赤大人帮忙,疏不间亲,难道郭守敬还能和公主对着干?父亲啊,你就放心吧,咱们崔家的百年富贵,是跑不了的。”
崔钰淡淡的一笑,他这个儿子,身为家族的下一任继承人,早早的就参与机密,自己也从来不瞒他,可现在需要考虑的问题,不是区区郭守敬一个酸腐文人,而是怎么应付将来的南征大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