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祥兴二年(西元1279),二月初六,广东新会,崖山。
鼓角争鸣,炮声隆隆,对垒双方共投入兵力三十余万,动用战船两千六百多艘,这是人类古代史上规模最为宏大、战局最为惨烈的一场海战,同希波战争之萨拉米海战并列为决定人类命运之海上大决战。
进攻的一方是从不儿罕山、斡难河畔兴起的蒙古帝国。它在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及其继承者的领导下,以摧枯拉朽之势踏遍亚欧大陆:
兵强马壮的大金王朝、控弦之士四十万的花拉子模、野蛮与文明交织的塞尔柱波斯、极北之地强悍的基辅罗斯……若干个咤叱风云的大帝国,蒙古大军剑锋所指,无不分崩离析。
木刺夷的伊斯兰圣战者、大金的铁浮屠拐子马、日尔曼的条顿骑士团、黑衣大食的马木留克奴隶骑兵……这些久负盛名的无敌军团,在蒙古怯薛军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他们随黄沙逝去的荣光,成为蒙古大军口中的笑谈。
金哀宗完颜守绪、花拉子模的摩诃末、阿巴斯王朝最后的哈里发穆斯台尔绥姆、西夏末帝李睍……这些曾经高贵的统治者,抛下了奉养他们的臣民,在铁蹄下成了黄土中的一抔白骨。
侵略者的贪婪,永远不会满足。伟大的成吉思汗说过,“人生最快乐的事情是战胜敌人,杀死他们,抢夺他们所有的东西,看他们最亲爱的人以泪洗面,骑他们的马,蹂躏他们的妻女。”
于是,灭宋之战开始了。
以纵横欧亚百战百胜之无敌雄师,凌素称文弱的宋人,无异于苍鹰搏兔、猛虎噬鹿,但谁也没有想到,在所谓积弱的宋,蒙古大军遇到了最顽强的抵抗。
蒙古灭西夏,历时22年,灭金,23年,灭花拉子模,只有12年,基辅罗斯、木剌夷、巴格达,更是一战而下。
然而,从窝阔台汗发兵攻宋算起,整整四十四年过去了,历经四代大汗,几乎整个大陆都并入了帝国的版图,惟有弱小的宋,还在坚持抵抗,甚至让蒙哥大汗死在了钓鱼城下。
临安的皇帝投降了,宋人另立小皇帝;小皇帝病死了,宋人又立新帝。成都失去了,他们在钓鱼城坚守;襄樊失去了,他们在鄂州坚守;所有的陆地都失去了,他们还在海上坚守。
蒙古大汗忽必烈从汗八里极目四顾,东至高丽,北抵雪域,南到占城,西到波兰平原,四海之内、六合之中,极天际地,整个大陆都握在他的手掌,无数个古老辉煌的民族,在蒙古铁蹄下瑟瑟发抖,匍匐在大汗脚下苟且偷生!
他的目光投向南方,只有在那里,还有那么一群未曾屈服的人。
是的,全世界都已经臣服,唯有大宋,还不肯低下她高昂的头颅!
忽必烈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指向了扬州。那里,曾经有一个人,让这位苍天之下的主人,也为之动容。
李庭芝,这个名字刻在忽必烈心中很久了。这位驻守扬州的宋朝大将,以孤军守孤城,浴血奋战誓不屈服,甚至在临安的皇帝、太后已经投降,并遣使携诏书前来劝降之际,毅然毁书逐使,誓不降元。
“先前曾诏卿纳款投降,很久没有听到答复,难道是不理解我的意思,还是想捍卫边疆呢?现在我与皇帝都已臣服,卿尚为谁守之?”
谢太后的疑问,同样也是忽必烈心中的疑问——在蒙古帝国漫长的征服史上,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统治者已经屈服,军民却仍在必死的前景下作无谓的抗争。
一个没有四千年文化传承的异族征服者,绝对不会理解:这是拥有悠久历史和先进文明的民族,被侵略者逼到悬崖边上时,发出的最后怒吼!
所以他感到恐惧。
让这位天之骄子夜不能寐的,除了已经死去的李庭芝,还有三个活着的人:陆秀夫、张世杰、文天祥。
现在这三个人,都在崖山。
文天祥已经于五坡岭兵败被俘,被蒙古汉军都元帅张弘范关押在自己的座船上。现在,张弘范把他请到船首将台上,一同观战。
没有比在敌人面前,将他最后的希望彻底摧毁,更叫人痛快的事情了!
海面上,火光冲天而起,元军大船列阵,趁崖门海面涨潮之机,借涌潮之力乘风破浪直冲宋军船寨。
宋军以绳索把大船全部连接成寨,把皇帝太后座船围在核心,虽然稳固,但却不能主动出击,只能被动挨打。
从人员上他们也处于劣势,元军十余万,宋军虽号称二十万,但多是文官、宫女、太监、随军家属和百姓,战兵只有不到三万,形势万分险恶。
而且宋军已经断水十日,士卒焦渴无比,有人冒险饮用海水,以致呕吐不止,就在这样恶劣的情况下,他们从早上到现在,已经抵挡了元军的十次冲击。
此时宋军精疲力竭,败相已露。船寨外侧的不少船只,被元军回回炮发射的石弹砸破,铺天盖地的火箭、羽箭从元军船上射向宋军,更有不少元军从自己船上跳帮过去,直接砍倒宋船的桅杆……胜利的天平,虽然缓慢,但却以不可阻挡的态势,向元军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