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老根一家人坐在屋顶上,男男女女被雨水浇得身上精湿,任凭黄豆大的雨点砸在自己头顶,也不敢躲避。这房子四面已是一片汪洋,屋顶就是孤岛了,这屋顶是两面倾斜的,人不容易坐稳,乱动一下,栽到洪水里可不是玩的。
幸好琉球建房不用瓦片,而是砖块水泥,屋顶夹了钢筋的,一时半会儿还能撑得住。但是,底下承重的墙泡在水里,究竟能保得多久?于老根心里也没底。他忧心忡忡的看了看底下,水面离房顶不到二尺,虽然没有继续上涨了,可这房子一直泡着,叫人心惊胆战呐!
“阿嚏、阿嚏!”大儿媳妇全身湿透了,坐在房顶中脊上,两条腿曲着,两只手抱在膝盖上,整个人冷得缩做一团,不停的打着喷嚏。二儿媳妇身体健壮些,这时候精神还旺健,嘀嘀咕咕的小声抱怨于小二:“我说早搬到高处去,你爹就舍不得几个钱修新房子,这下好了,大家泡在水里边。我可告诉你,我肚里的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于小二给老婆嘿嘿陪着笑脸,一直没开腔。
大儿媳妇是正月间过的门,肚子还没动静,二儿媳妇三月间圆的房,倒后来居上了,平时仗着这点异常劳绩,俨然一家人都围着她转。不过于老根知道迁房这事是自己犯拧,娶了两个儿媳妇,家里本来就住不下了,不建新房做什么呢?所以听了儿媳妇的话,闹了个心烦意乱,也不好说什么。
“他爹,你看这水,啥时候能退下去啊?”于老根的老婆四下看看,忧心忡忡的问当家人。
于老根憋着一肚子火,硬邦邦的道;“你问我,我问哪个?老天爷才晓得!”看看全家人躲在屋顶上,就差了小四一个,他满肚子火发到小四身上,红着眼睛骂:“当兵当兵,当他**个兵!田里头差人、修房子不差人?龟儿子不去当兵,老子爷仔五个,早就把新房子修起来了!”
二儿媳妇瞟了眼公爹,低声咕哝:“就是你有十个儿子都在家,不把旧房子泡垮你会修新的?哪个不晓得你把个一分的瓶钱都看得有磨盘大。”
泉州乡下的规矩,公爹是不兴和儿媳妇拌嘴的,于老根红着脸把头转过去,装作没听见。
大儿媳妇则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她性格和顺,这个妹妹则倔强,两妯娌平日里也曾怄过气的,但今天,妹妹快言快语,说了她不敢说的心里话,也是叫人痛快呀。
“水又涨了。”还没娶亲的于小三突然冒这么一句,把全家人吓了一跳,于老根面色一白,随即大声喝骂道:“涨个屁!你眼睛瞎球了!”
“真的涨了,不信你看嘛,刚才是淹到屋檐下头第六块砖,这会儿淹到第五块了。”
于老根扒在房顶上,伸出脖子去看了看,脸色一下子就白了,水势确实缓慢而不可阻挡的上涨了。二儿媳妇哭天抢地的嚎道:“啊呀呀,嫁到你们于家,什么福都没享到,就要喂鱼了……我的妈呀,可怜肚里头的娃儿……”
老婆子和大儿媳妇也慌了手脚,于家人原先是住在离海边三十多里地的山坡上,没一个人会游泳啊!三个女人抱在一块,呜呜咽咽的哭,男人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于老根只觉得心里面难受,恰如有个耗子在钻。
正急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远处雨幕中现出一个小黑点,朝这边漂过来。于老根眼睛被雨水迷糊了,叫道:“看,那是不是个木头?等它漂过来,你们扒到上头漂起走。”
老婆子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惊问:“他爹,你不走吗?”
“一根木头搭不起这么多人,你们走就是了,我还会点水……”
二儿媳妇停下嚎哭,惊讶的瞪着公爹,因为丈夫告诉过她,公爹从小就是旱鸭子,小时候的外号就叫秤砣——入水即沉。
于老根没有独自留下,因为那不是木头,而是一条能装十多号人的小船。救灾人员从获救百姓口中得知这里低洼处还有一家人,四名汉军士兵便划着船,冲破了漫天的雨幕,给于老根一家人带来了生的希望。
“来,老乡,小心点。”士兵们小心翼翼的搀扶着于家人登上小船,看着他们温暖的笑容,于老根就觉得,这些孩子真好,真好呵!
船划得并不快,几名士兵脸色甚至比他们援救的灾民还难看,有个士兵用力划船的时候,手臂上缠着的纱布中间,浸出了点点刺目的血红……
“愣着干什么?帮忙啊!”老根一声令下,儿子们也操起船桨帮着划船,一刻钟就到了向阳的土坡,脚踏实地,终于放下了心。一队士兵护送着他们来到汉国国立小学校,这里已经安置了三百多灾民,他们披上了财税部送来的毛毯、换上了从缝纫工坊征集的干净衣服,手上端的饭碗里冒出滚滚的热气,盛着香喷喷的大米饭、鲜鱼汤。
于家人知道自己已经安全了,学校,在琉球是最坚固最可靠的建筑,大块条石做的地基,土层夯得密密实实,支撑柱和顶棚用的钢筋比哪儿都多……汉王曾经说过:即使汉王府塌掉,小学校也不能裂一个口子!
带着亲人们安顿下来,于老根准备向救命恩人说上几句感谢的心里话,却见那位带伤来救援他们的士兵,摇晃着软软倒下。
医护人员来了,从战友们的口中才知道,这位士兵被划破了胳膊,还带伤坚持救援百姓,到现在为止,他已经两日两夜不曾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