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都城西、南环山,东面是奔流不息的梅江,鞑子兵虽多,只能从北面进攻;彻里帖木儿本是奇袭,攻城的器械,什么鹅车洞子什么回回炮都没办法带来,只好临时砍树做了些云梯蚁附登城;法本除了尖兵队四十五名久经训练的士兵,还带来了四百五十枚手榴弹,每到攻城最急迫的时候,就扔上那么几枚。
不过这些都不是宁都能坚守到现在的根本原因。最重要的一点,他们有了希望:文丞相大军两日后到,只须撑过这几日,全城军民便能逃出生天!
百姓们纷纷把自己的子弟送上了城墙,有的搬砖头、运擂石,有的直接加入义勇,和敌人面对面的搏斗。
大族的祠堂中,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拐棍对孙子说:“小六儿,放心打鞑子,万一……你媳妇孩子全族公养!谁敢给他们脸色看,老头子叫他入不了祖坟!”
背街的小巷子,低矮的民居中,娇媚的妻子脸上红晕,整理着丈夫的衣襟:“你、你可要回来啊,我肚子里,已有了你的、你的孩子。”
年轻的丈夫握紧了拳头,在妻子的脸庞轻轻一吻。正是为了你,还有你肚里的孩儿,我便是死在城墙上,也不能让鞑子攻破宁都城!
小小的宁都城,尽是妻子送郎上战场、母亲教儿守城墙的动人场面。
郭三郭鹞子守在城墙上,他甚至亲手砍死了一个爬墙上来的鞑子兵!就在两天前,他还待在宁都城的大牢里。
有宋一代,赌业兴盛,别说赌摊赌馆,便是街上卖水果的,也爱用赌博形式的“扑买”来赌卖瓜果,故而像郭鹞子这样因赌败家的泼皮破落户,每个城市里很有不少。没钱,就去偷,失了风,坐大牢,这就是郭鹞子前半生的所有经历。
直到牢头打开监舍门,他的人生轨迹才开始变得和以前不同。牢头给了他一把腰刀:“上城去,守住宁都,以前犯的事一笔勾销。”
城墙上,郭鹞子曾经想到了逃跑,妻离子散,他在宁都并没有什么牵挂。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战事的间隙,劳军的百姓到了城下。
“这不是郭兄弟吗?来来来,尝尝婶子做的米糕!”郭鹞子接过米糕,惊讶的发现送米糕的人竟然是被自己偷过一只下蛋的母鸡,拿扫帚追着自己打了一条街的张大婶子。
“三儿,慢慢吃,别噎着。”有人端来了稀饭,郭鹞子抬头一看,这是扬言要削去自己祖籍的大伯,此刻,威严的大伯居然轻轻摸着自己的背,眼睛里全是慈爱。
前街住的玉娘,更是俏脸微红,“郭三哥,吃点咸菜吧,妹子亲手腌的。”
郭鹞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这位小娘子,上次在街上被自己言语轻薄之后,每次见到自己都像躲恶鬼似的远远就逃走,今天、今天她竟会主动给我送吃食!
眼睛一酸,强忍住才没流下泪来,郭鹞子直到现在才明白,什么才叫做一个人。他不想逃走了,他突然觉得,即便是死在城墙上,也比过去像狗那样活着,好上一万倍。
郭鹞子三口两口吃了米糕、喝了稀饭,朝乡亲们团团一揖,背转身上了城墙,没人注意到,几滴晶莹的泪珠洒落在他脚下。
第三天早晨,小小的宁都城上,大宋的旗帜依旧高高飘扬,这座城市在二千七百鞑子铁骑的猛攻下,坚持了整整两天。
士兵、义勇和民夫们,用枪刺用刀砍用砖头大石砸,什么都没有的,用手指和牙齿和敌人搏斗,打退了敌人的七次进攻。
彻里帖木儿几乎要抓狂了,许下洗城的时间,从三天增加到五天,从五天到七天,最后干脆下令破城之后一个不留,任由部下抢掠屠杀,第三天上,他终于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城头上的抵抗越来越弱,士兵、民夫的身子劳累得摇摇欲坠,那种超小的震天雷也再没有炸响!